我同时收到了两份信,一封家信,父亲写的。信上也不免吹嘘了一番,他培育的“矮分一号”小麦,已经在县大面积推广,人运气好了,老天也帮助他,前几天下了一场大雪,积雪很厚,到了夏天,家乡大黄山雪山上的积雪融化了,涓涓溪水汇聚到家乡的河西水库,可以保证小麦苗三个水的灌溉,这在我们家乡已经足够了,小麦可以取得一个好收成,县上奖励给我父亲两千元钱,如果我需要钱,他可以给我寄两百元过去。 看来家乡下雪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一家欢喜,一家愁,柳梅家乡在我家乡的上游,是半农半牧区,柳梅班长爸爸羊被雪冻死是真实的。 另一封信是挂号信,下午六点,送信骑着三轮摩托直接把信送给我,他把挂号信给我,我一看落款是西安,赶紧把信装在军装的口袋里。 晚上,静静的夜空,我从窗户里看到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落在田留河里,我打开窗户,田留河还是涓涓的水声,一切都是虚空的,我打开了那封折叠的燕子形的信纸。信纸是用普通的白纸写得。 你好: 我在西安,却想着远离闹市的桥南镇,在山上我可以享受孤寂,我双耳倾听鸟儿的叫声,我怕寂寞。也怕孤独,童年我母亲去教书,她把我圈在屋里,夜晚我看着满天的星星,我怕,我好怕,什么都怕,我没有伙伴,我好孤独,唯有一只黑色的大老狸猫给我做伴。 每当伙伴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我,说我有一个了不起的爸爸,我就生气,我想他们羡慕我什么呢?我内心里需要一个在我身边的爸爸。 说这些干什么?有些罗嗦,但是我还是要说。 吕班,命运是如此的残酷无情,柳梅班长黑色素瘤转移了,走在沙漠的绝境里,谁能在她疲惫的脚里,抠出磨脚的沙粒,给她的鞋里垫上一双漂亮温柔的鞋垫,或者能在沙漠的绝境中挖出一一滴水来,在她皲裂的嘴唇滴上一滴水珠,哪怕是一小滴也行,我不能。 我给家打电话了,我无意识的给家里打电话,问起了发射气象卫星的事,被我的爸爸臭骂了一顿,我爸说,在电话里怎么能说这个事。我恨死他了了。 他对陌生人太客气,对自己亲密的人太苛刻,不过爸爸还是说了句,我告诉你吧,就是红外地平仪随着卫星的自旋倾斜角不好控制,卫星飘忽不定,气象不好预报,发射气象卫星就是一堆废铁,具体我也不知,我知道的只有这些,就是知道了,我也帮不上柳梅班长的忙。 我有一个心愿,柳梅带给我的沙枣,没有桥南的核桃好吃,有点涩,我把沙枣果放到包子里,自己能吃上包有沙枣果的包子,是一种缘分,柳梅班长的病也许就好了,柳梅班长是沙漠干涸的小草,微弱的生命,等待一场充沛的雨水,也许她的生命有点涩,但是毕竟我们还是有缘。明天是休息日,我请假看她去。 三月基地考军校预选了,祝你好运。 下次再谈。 事实上这和一封匿名信差不多,前面没有称呼,后面没有姓名。 我们对家乡的描述总是抹去不好的记忆,放大好的记忆,柳梅班长的家在我们家乡的上游,在燕支山下,“亡我燕支山,使我六畜不蕃息。亡我燕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柳梅家主要是牧业,气候的变迁,草原回暖,柳梅班长爸爸放羊,不足以维持家庭生计,她们家乡所有的人已经把草原开垦了,种上了油菜花,所以她爸只能到很远的山上放牧。 家乡的气候是恶劣的,“燕支山西酒泉道,北风吹沙卷白草。”雪下一片,风刮一条,气候多变,大城市长大的赵月弯,当然不了解我们的家乡,有气象卫星,也是预报不出来。 柳梅爸爸放着二十几头羊,再加上给邻居代放的几十头羊,五六十头羊,羊秋天肥,冬天瘦,春天疲乏。 西风卷着鹅毛大雪,还夹杂着沙尘倾泻下来,北凌雪,风交雪,雪挂到山下,积聚在一起,厚厚地一层,然后一场大风,把雪刮到峡谷里,俗称背凌雪,大雪把峡谷装饰的如同平川,人、羊、踩上去,掉入了万丈深渊,又刮一场风,大雪把人羊掉下峡谷的痕迹抹平了,这样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非常恐怖可怕,只有来年夏天,峡谷里的积雪融化了,才能找到被雪掩埋的人和羊的尸体,这个时候已经成为一堆白骨了,那里有赵月弯说得柳梅家能天天吃羊肉呢?也许运气好,冻死的羊到了夏天,峡谷的雪化了,死羊露出来,在夏天只能捡到一撮羊毛。 家乡春天的气候多变,没有春天的韵律与清纯,春天的雪下的好大,夹杂着灰尘,雪如沙,西风吹着大雪,拍打着羊群,柳梅爸爸挡不住羊了,他跑上去抓住了头羊,一头六岁的大公羊,拽住了公羊的两只螺旋形对称的羊角,无奈公羊头一扭,轻轻的摆脱了柳梅爸冻僵的双手,公羊顺着下风走,他机械似的跟着羊群…… 柳梅的妹妹刘玉正好放寒假,早早的做了黄米搅团,妈妈不在家,在西安照顾姐姐,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春天老爸放羊,在山上只有稀疏的草,风犁着大地,雪花飞坠而下,天白茫茫的一片,风吹着白杨树,白杨树摇着树枝,“呜呜”的吼着,天色暗下来了,还不见羊群回来。 刘玉要到山里找爸。刚出门,十二岁的弟弟就抱住了她的腿,姐姐你不能去,农村的孩子懂事早,妈妈说:“风交雪,风把雪吹到山崖下,人踩上,踩空就掉到山崖下,姐姐你不能去,”刘玉的弟弟哭诉着,扯住刘玉的大腿不让出门。 阿弟,你不让出门,我们就没有爸爸了,你让我们的妈妈,要再嫁人吗?刘玉也哭着说:“妈妈回来我们怎么向她交代。” 姐我们一起找爸爸吧,阿弟很懂事。 姐弟两出了门,西风吹着大雪,雪花罩在眼皮上,阿弟帮姐姐擦去眼角的雪花,姐弟两互相搀扶着,向大山奔去,地白风大,姐弟两消失在白茫茫的山上。 幸好,刘玉在山里挖过药材,阿弟在山里掏过麻雀蛋,对地形还比较熟悉,姐弟两在山崖下找到了爸爸。 姐,那不是个人吗。阿弟招呼他姐,刘玉也看见了,姐弟两狠命似的疯跑,爸爸…….姐弟两的声音交替的声音,随着风传到山谷中,他们在一个山崖下发现了冻得奄奄一息的爸爸,刘玉拍打着爸爸头上的雪片,阿弟扯着胡子上结成的冰片,刘玉双手挖开了爸爸旁边的雪,一边数落着她的爸,“爸你怎么羊毛毡衣不穿在身上,刘玉她爸嘴里喃喃着…….“羊没了,羊没了,我怎么向你妈交代。” 爸,羊没了,只要人好,我们回家,阿弟也帮刘玉拽羊毛毡衣,爸,你是老糊涂了,羊毛毡衣不穿。阿弟也在数落他爸。 刘玉和阿弟在雪地里扯起了羊毛毡衣,发现毡衣下面还有两只小羊羔,刘玉拽着她爸,她爸抱着一只羊羔,机械似的迈着步,阿弟抱着一只羊羔,在前面带路,他们三人步履缓慢的踏上了回家的路…..。 “到家了,阿弟我们到家了。听到狗叫了,离家不远了”。刘玉激动的声音有点颤抖。 “二姐我也听到狗叫了”。 刘玉拉着爸爸,阿弟推着爸爸的后背。 我不回去,我要找我的羊,黑脸脸,白头头,花脸脸,灰蹄蹄,……..我要找我的六岁满口羯羊啊。柳梅的爸念叨着, 雨儿,六岁的羯羊卖了,指望当你的学费呢。羊丢了,我没脸见你的妈啊。柳梅的爸唉声叹气。 “爸,只要人好,只要你在,我们再养。丢了就丢了。”刘雨给爸宽心。 “爸,我不吃羊肉了。”阿弟也帮着刘玉。 到家了,终于到家了,刘雨抖落了身上的雪片,她怀里包的羊羔没有遮盖东西,怕羊羔冻坏了,抢先进了屋,阿弟把爸身上的羊毛毡衣扯下来,把小羊羔从他爸怀里拽下来,刘玉她爸看到小羊羔从他的怀里慢慢地滑下来,精神夸了,一头栽倒在土坯房的门前。 “姐,爸爸倒了”。阿弟哭喊着。 刘玉跑过来,和阿弟把爸拽到土炕上,刘雨赶紧给爸脱下了羊毛毡靴,盖上了被子,“阿弟,你生灶火,我去给爸火炕里加柴。”刘玉说着,就出门了。 一把火可以燃起生命的希望,温暖冰冷的身体,刘玉在柴草棚理,用叉草的叉子,叉了一堆油麦干,把柴草小心翼翼的添到到火炕里。 大绵羊冻死了,捡拾到家的两只小羊羔,发出凄惨的“咪”“咪”……的叫声。(咩咩) 破巢之下,那有完卵,刘玉爸听得羊羔凄厉的叫声,心里面难受。 雨儿,把那两只羊羔,拿到羊圈棚让它们自生自灭去。 “爸,它们也是两条生命,”刘玉爱怜似的望着两只小羊羔,“阿弟,你按住羊羔,我给它们喂面糊糊”。 刘玉烧些面糊糊,阿弟按住羊脖子,把面糊糊给小羊羔喂下,两只可怜的失去母亲的小羊羔,终于暂时安静了。 刘玉的爸蒙头大睡,给的小米搅团,也搁在炕边的凳子上,一口不沾…..。 雪花还在飘,无声的落在屋檐上,只不过雪片有点小,雪如沙,扬扬洒洒在屋内灯光的照映下,飘在院子里。 好不容易按到天亮,刘玉爸起来了,他披上羊毛毡衣,拿上羊鞭,就要出门。 刘玉听到屋内响动,赶紧从另一个屋里,穿上了衣服,堵在了门前,“爸,雪大,路被雪埋了,风把雪刮到山崖下,你看不见山崖,再说下雪天,倒春寒,外面天气冷的冻死人,爸你不能出去。” 玉儿,我们家的羊可以不管,可是代放的你张叔他们几十只羊怎么办,就是羊被狼咬死了,也要给主儿家一个烂羊皮,况且几十头羊,说没了,就踪影全无,你张叔能相信我吗?庄稼人做事要厚道,就是死羊也得找到,拔下羊皮。 阿弟,你过来拽住爸爸,我去找张叔他们,给爸求求情,羊死了,我们全赔,不要让爸出去了。 刘玉的爸一甩手,出了屋,刘玉爸撞撞跌跌的消失在屋外,天灰蒙蒙的一片,山、村庄、天联在一起,只有不远处的一颗白杨树矗立在那里。 空旷中传来姐弟两的哭声……..。 看来,这个烂摊子,只有他们的妈能收拾,妈远在西安,姐姐柳梅有病生死未卜,他们再不能失去爸了。 早晨八点,我吃过了早点,馒头稀饭,小菜两盘,一盘是臭豆腐,一盘是炒小辣椒。雷达测控站的人都上岗了,宿舍里反而显得宁静,平和。只有我们炊事班的几个人,炊事班的电话响了,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特别刺耳。 “妈的,电话这么早,又是那个讨厌的家伙,这么早打电话,预定中午的饭”。 张建拿起了电话。“喂”,班长,电话是你的,又是那个赵月弯,是不是要她的进山费。张建嘴里说着,把电话递给了我。 我拿起了电话,吕班吗?柳梅他们家出事了,她爸养得几十头羊丢了,家里乱成了一锅粥,她妈走了,到家里处理这档子事情,医院看班长,明天她要做脑部的cT,我学习,这里也请不上假,你们可是老乡,你看着办吧?我的进山费,辐射费,带给下山的战友,给我带到西安技术部。我急需用钱。 我刚要说,你现在没有进山费,辐射费,电话挂了,忙音…..。我无奈的放下了电话。 赵月弯和柳梅在新兵团的爱与恨,成了轻而又轻的一抹纠缠不清的记忆,而我一个混混,一个看客,无形中也被柳梅在我的脖子上套了一个铁链子,把我牵扯进去了。 作者简介:原名吕文成,网名文成,生于年,年服役于国防科工委某基地(现西安卫星测控中心)。退伍后供职于水泥企业,工作之余在水泥杂志发表论文多篇,同时爱好文学,在当地《金昌日报》发表文章多篇,中国建材报发表《钟鼓楼》、《戈壁随想》、《敦煌壁画魅力》、《西北边塞长城韵味》等多篇文章。获得中国建材报征文二等奖。 汉文楚楚的赞赏赞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