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把子东方红 大约是年或者是年,我六七岁的样子。 春耕大忙,大人们上工犁地种庄稼去了,没人管束我们了。我们的见多识广的头儿“黑包公”,不知道为什么,就带领我们来到了一个全新的去处。这里没有排成弓形的由毛驴、黄牛、骡子、犁铧和土灰色的贫下中农构成的耕作队伍,这里也很少出现排成人字形或一字形的长脖雁(大雁)从天上飞过,这里也没有浇过安种水的待种耕地,更没有滞留在灌渠水洼里的青色小鱼。这里有很大的、很红的、很鲜的“东方红”拖拉机,拉一排子什么东西,几个人坐上面往翻起来土里面放沙枣树苗;有穿着黑蓝色官家衣裳栽树的人,还会说浙声子话;还有勺勺铁锨,薄片片儿,但是很结实,挖土不肯折……我们不知道跟着拖拉机看了多久,也不知跟着人看了多久,更不知端详树苗端详了多久。总之,他们要下班了。我们这才意识到,太阳很快就要下山了! 我们跟着他们来到他们的营地,营地有一个大门,大门上挂着一个牌子:武威市石羊河机械林场东方红林场。我们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地方不叫农业社、大队、公社,叫林场。 他们吃的饭,就更稀奇了,叫什么稀饭和刀把子。不是珍子糊糊子、中面条子、揪面的吃头,也叫饭?但是,稀饭、刀把子的香味是无法抗拒的。我们远远地站着,看他们打饭吃饭,忘了回家。现在想来,那饥饿、眼馋样子,是怎样一个样子啊! 吃饭的人陆续回宿舍了。有人将吃剩的刀把子顺手给了我们其中的一个,我们不等他离去,就呼啦一下围在一起,揪成碎屑大家分享。但是。刀把子究竟是怎样一种香味,大家谁都没有记住。做饭的师傅很好,送走最后一个吃饭的,出门歇气,见了我们,非常友善的招呼我们,用剩余的几个刀把子和大约两碗白米稀饭,招待了我们。不成想,东方红林场之行成就了我们第一次“吃皇粮”的辉煌历史。 回到宿舍的拖拉机师傅出来了。他开始擦东方红上的油土。我们怯怯的向他和拖拉机靠拢。他也好,招呼我们过来。我们就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渗到外面的油能调饭、能炸油饼子么?拖拉机吃什么,咋这么大劲?巴屎么?牛粪还是驴粪?师傅很好,一一作答。临了,师傅还准许我们坐到楼楼(驾驶室)里面,摸了摸操向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已经大黑了,星星都全了!已经12岁的黑包公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一位老东方红认得黑包公是谁的儿子,他穿着蓝黑而灰白的官衣裳,送我们回家。村口,他碰上了到处寻找我们的父母。 参加工作了,我才得知,当年见到的穿着黑蓝色官衣裳的林工,好多是由某某孤儿院养大的解放前的孤儿。我的一个同事,竟然是他们的儿子。他们给五个儿女取名,用了“东方红林场”几个字,分别叫王卫东、王卫方…… 二、黑糖水和小飞机 大约十一二岁了。 我的表哥来看望他的外祖母、我的奶奶。带了一件非常珍贵的礼物——一罐黑糖水。我的奶奶着实批评了一番我的姑姑,说她奢侈,一斤黑糖的钱,可以置一件洋市布褂子呢!再说了,那还要给供销社的干部下话求情,多不划算! 但是,当奶奶得知黑糖水并非花钱买的,而是“自己制的”时,立马笑逐颜开,招呼我们分享品尝。味道确实有点黑糖的香甜,但是有一种淡淡的腥味、霉味、土味,但是,仍然无法阻止我们七八个孙子孙女的拥挤争抢。 之后,奶奶专门去了一趟姑姑家。回来后,招呼我们参加“自己制的黑糖水”的光荣劳动。她踮着小脚,来到一望无际、遮天蔽日的沙枣树林,树林下有油腻腻、糖糊糊的一层硬土壳。奶奶每采集土壳够四五斤时,就装好一个小小的芨芨筐,让我们人人不空,背回家来。奶奶把富含油糖的土壳化在清水中,沉淀,将清黄色的水汁,舀到锅里,烧开,加热浓缩。装入瓦罐陶罐,“自己制的黑糖水”就成了。为什么要用瓦罐陶罐?多难看!答:没有漂亮的玻璃瓶,更没有轻便的塑料瓶。 也就是我们学会“自己制的黑糖水”的第二年春天的一个中午下学的时候,校长在放学会上说了一个紧急通知:东方红要打药,要来飞机,今天一天,大人小人不能出门,学生不走学!牲口不能出圈,水井要加盖!没有学生的农业社,老师亲自通知社长!有毒呢,人命关天呢! 果然,饭罢时分,天上轰隆隆来了飞机!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飞机,急着想抢出去看飞机,父亲死死的抓住我们的手。我们挣到窗户缝隙,看见了一只长着两层翅膀的大蜻蜓,铁家伙!神!那么大,那么低,就是跌不下来!但是,呛人的药味,马上就来了。 以后,还有没有再次喝到过“自己制的黑糖水”,忘了。 三十多岁了,才知道,我们喝过的“自己制的黑糖水”的原料,是一种叫“什么什么”的虫子的排泄物。国家投入了很大一笔资金,动用空军,经过多少年的防控,才消灭了虫子,保住了我们的绿色长城。 三、迷宫里面转脖子 也还是喝黑糖水的年龄吧。为了不能有吃闲饭的人,也好像是为了培养无产阶级革命事业又红又专的接班人,我们有在寒假拾羊粪积肥挣工分的光荣劳动任务。 一个中午,黑包公领一群放假学生,从我家门上飞过,高呼:拾羊粪走—— 我放下饭碗,含着没咽下的半口饭,提起筐子跟了出去。 出了家门,黑包公他们已经离村子有半里路程了。我猛追。一会儿,他们出了村子,过了荒滩,进了黑森森的沙枣林子。 我跟进了沙枣林。沙枣林内,静悄悄的,偶尔有喇嘴子鸟儿的叫声;偶尔有野兔从我脚下蹿起;偶尔有旋风拔地而起,卷起一根弯脖子灰尘龙卷;不远处的沙枣林深处,有可能是狼的吃人野兽在叫……我怕极了。想哭。 羊粪,倒是一窝一窝,黑明黑明的。羊粪啊,我命都难保呢,哪有心思拾羊粪呢? 更让我害怕的,还在后面。我焦躁的寻觅捕捉着黑包公们的音讯。就在这时,来了一股“妖风”,吹得没有叶子只有沙枣的树枝树干呼呼作响,虎啸龙吟,满地树叶杂草沙土上下飞舞,迷得人睁不开眼睛。一些干沙枣果子随风落下,唰啦啦、冷登登怪响。风过了,林子恢复了刚才的寂静。但是,刚才挂在南边的太阳,却千真万确地挂在了东边!这一次,真“转了脖子”了!尽管我努力告诫自己,现在是中午11点到十二点,太阳应该在南边。 但是,鬼打墙、蟒蛇吃人、狼衔娃娃、白骨精吸血等恐怖镜头,却不争气的一幕幕袭来。 我努力辨别进来的路,打算原路返回。但是,沙枣林,上下左右,一个摸样。一抱粗的沙枣树,整整齐齐,立正稍息,军人站队一样,没有一棵树具有个性,可以作为记忆的参照。 我警惕的提防着四周黑森森的沙枣林深处可能隐藏的野兽鬼怪,朝我认为正确的方向探索前进。 一处房舍映入眼帘!我疯了一样扑向房舍,近了,近了,越近了。 ——原来,这一处房舍,是我二伯所在的复明大队林场的房子!我进入石羊河东方红沙枣林的地点算起,到复明大队林场的房子,直线距离也在10里以上。 足足过了十分钟,我的苍天大地才顺转了九十度!转正确了!这时,太阳已经偏西,西面不远处的我的家所在的村庄已经有炊烟升起。 四、林副产品 上高中的节儿吧。秋天,很凉了,需要穿毛衣了。民勤三中安排学生到东方红林场打沙枣搞副业搞勤工俭学。临行前,老师强调,林内潮湿,热人千万不可坐湿地,更不能躺湿地上! 打沙枣,不挣人,但是需要熬时间,特别适合学生干。所以,早上四点半黎明起床,天亮前必须要赶到八九公里外的指定沙枣林集结。然后分配林带到各班,在班主任巡视指导打下沙枣,天黑后交到林场房子上。每个学生每天的任务,高一40斤,高二60斤,每斤挣钱1角,每超过一斤,奖励五分钱。不准私自带出林场,这是国家的林副产品! 一天,我和同桌碰到了太多太好的沙枣树,用遮天蔽日形容一点不过,沙枣又特别稠密肥大,太阳落到树根的时候,我们仗着有自行车,运输方便,不想收工。其他99%的同学没有自行车,需要肩扛40斤沙枣步行8里,才能到林场房子上的。月亮上来了,我们的沙枣子已经装满了6个包鼓鼓的鱼皮袋子。自行车一次装四个袋子,前梁两个,后座两个。但是,第二趟送到后,收购点已经没人了。专门喊了一趟管收购的林工大叔。交完沙枣,我们才感觉饿了。席地坐在返校路上的一块干净沙地上,就这盐水瓶(民间二次使用的医用生理盐水瓶或葡萄糖注射液瓶)里的茴香茶,脆生生地咀嚼黑色的糜面干粮,丰收的喜悦,成功的得意,月亮可以见证。 那天,我俩超额60斤,挣到了三块钱的奖金!三块钱,一个人一周在学生灶上的伙食费。 也就过了四五年光景,我武威示范学校毕业,拔高使用,在大滩中学当了一名初级中学教师。 秋季,带领学生到龙王庙摊上打沙枣子勤工俭学,每斤2角。每班配一个班主任,外加一个代课老师跟着。沙枣林还是那么稠密,不过好像没了我高中时候的水灵,沙枣子的颜色也似乎逊色了许多,树下的沙土碱土也很难见到有地下水朝上淫出的湿坨坨,我也就没有强调能不能坐湿地、睡湿地。 学生人人骑着自行车,至少两人一辆。人人带着西瓜、甜瓜、苹果梨、早酥梨等解渴的东西,当然还有馕干粮等主食。 我和搭伴巡视指导,特别强调学生注意安全。每一脚踩下去,林间干燥的盐碱土就会出现火箭起飞时向四周喷射的烟尘。焦渴随境而生。 也是夜幕降临才开始收购。干的沙枣(缺糖分缺柔韧),干的学生(没有叽叽喳喳的百鸟朝凤的兴奋),干干的老师(重点留心学生的安全),干干的收购场(夜幕下没有夜露),怎么也没了当年的月光下的激情。 期间,有一个班的一个男生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臂膀。事后,和保险公司交涉了一年多,才从我校认缴的十几万元的学生平安保险里面,理赔了五百多元医疗费。 怪。高中时,打一个月的沙枣,一个班一个班主任,那么密的林子,那么远的路程,那么多的人,咋就没有出一个安全事故呢? 五、西坑西柴湾 村庄西北有西坑,西坑西边是红沙梁河,红沙梁河西面是西柴湾。姥姥家除了口粮以外的生活资料,大多来源于西坑、红沙梁河、西柴湾。 西坑里面长满了粗大的沙枣树,或稠密,或稀疏,不成行,不成排,没规没距,大小不一,高矮不齐,可能是一片天然林。石羊河林场大滩苗圃派一个柴夫专门看护,极其严格。沙枣成熟季节,人影儿都不能进西坑。姥爷好像是唯一一位准许可以进林子拾柴的人,他在一处废弃的房舍旁边有一堆晾干的沙枣枝条,鲜红鲜红的,粗壮诱人。假期里,他就组织我们把那些柴火背回家。背柴火,路程短,不见其难,可是七八里没路的路,一根小拇指粗的草绳,10斤至20斤的柴捆子,可就是对毅力耐力的严峻考验。我们的肩膀上,甚至磨出了血。我的双肩可以轮番承重的功夫就是那时候练就的。姥爷每天都要背回40斤的柴捆,肩膀上是啥样子呢? 春天夏天冬天好,柴夫准许我们在里面放羊放驴采草。沙枣树太大了,羊驴奈何不了它们。我们就在里面享受浸人心脾的沙枣花香,捋酸胖(白刺果),逮野兔,烧刺猬,抓蛇鼠(蜥蜴)熬豆油,掏斑谷谷(斑鸠),玩屎趴牛(一种黑色沙漠象甲),拾野鸡蛋,看黄剑子(一种小型鹰隼)捉蛇鼠子……还玩过娶媳妇。 西坑,可能是石羊河林场大滩苗圃的沙枣树采种基地。 红沙梁河两岸,长满了茂密的柳棵,一种灌木,每年一割,枝枝向上,细而且长,放射状,鲜红的皮,翠绿的叶。折一根下来,剥去皮,将乳白色的木质芯儿,放嘴里横向一拉,满嘴留香,茶叶的苦味,生姜的鲜味。我想,这种灌木柳的皮和叶,可不可以开发成茶叶?姥爷可以将剥了皮的木芯打造成笊篱,捞饭,掠菜,淘麦……可以将不剥皮的秋季采来的柳条,打造成大小笸箩、筐子、簸箕等,酿醋,晾馍,选种,盛针线细软,装青草黄草,当做书包装学生的书本作业……还可以打造成漏兜,用来打水浇地,制作发面的曲子……还可以打造成房笆,建造新房……当然,还可以做成一把精巧的洗锅的锅刷……打造多了,就拿到集市上去卖。 夏秋季节,柳棵上,有时候会长出洁白如雪的“蚕儿”,就像当下穿了西人婚纱的新娘子,头小裙摆大,高雅,圣洁,矜持,做作。我们将她抓回来,放在火柴盒里面养,一两天后,会生出银白色的一板儿子儿(卵)。十几天后,从子儿里面孵化出了小黑蚂蚁样子的蚕儿,不吐丝,跑散了。 西柴湾,是个取之不尽的宝库。冬天,远处的酸胖墩,开柴湾的时候,准许大家去打柴当做燃料;近出的红柳是不许采薪的,是天然的沙障风墙,是长在人们心里面的动不得的生态红线。春天,可以吃的太多了,马奶芽子、麻曲曲、锁阳、苁蓉、田笸箩英子、辣辣姜……洗净水煮,如果呛点油星,就更美味了!至于锁阳苁蓉拨拉子,常吃,吃多了,口渴,所以吃不了的,就喂猪喂羊。炸锁阳苁蓉油饼子,太奢侈太享受了。夏末秋初,着实诱人。柴湾里面酸胖熟了,哈密熟了,红果子(红枸杞)熟了,紫果子(黒果枸杞苏枸杞)熟了,羊奶角子熟了……酸胖养胃生津滋阴,强身健体。“露水地里的酸胖治百病”,清晨带露现采鲜食,效果绝佳。酸胖吃下去一个时辰,会催生大量香屁出来,大屁小屁,连珠炮一般喷涌而出,一阵阵响屁,一阵阵轻松,沉疴顽疾随之烟消云散。干酸胖,配伍生姜,治疗风寒感冒;配伍花椒,治疗久咳不愈。药到病除。择最好的酸胖晾干了,留到冬天做成酸胖羊油米稠饭,美!羊奶角子,水煮了,呛点油,拌点蒜,有茄子的风味…… 以上是小儿科的带嘴食物,姥姥带我们去柴湾的目的,主要是充当运输的驮运工具。黎明起身进了柴湾,中午烈日当头时才打道回府,我们每一个家孙子外孙子的背上,都驼上了10斤至30斤的酸胖,或者花儿柴叶子。酸胖和花儿柴叶子,在大缸里发酵以后是优质猪饲料。三九寒天,姥姥家的厨房里,会飘逸出让全大队羡慕眼热嘴馋的猪肉炖白菜的香味,这道高档次美食当时叫做“大膘猪肉大烩菜”! 但是,给姥爷背柴火,给姥姥驼酸胖、花儿柴,累的要命,渴得要死。我们孙子们曾经怀疑过,两位老人,是不是挖空心思剥削贫下中农的黑心的地主,或者是这样的地主变的。幸亏有红沙梁河在半路上救驾。我们来到岸边,卸下重负在柳棵的阴凉处,用手刨开河床上的湿沙,挖一尺深的小坑,一会儿,清凌凌的水儿就渗出来了,用手掬了就可以喝。喝好了,洗好了,再走一站,就到家了。 ↓↓↓点击"阅读原文" 白癜风的治疗费用如何治白癜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