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号作品 瘟疫 南阳师范学院陈楠(文史) 太阳一如既往的烘烤着地面,前方戈壁腾起的热浪仿佛已经是在燃烧着火红的沙石。这已经是我离开寺院的第54天了,瘟疫还在发生着。 我翻阅过寺院里的古籍,其实这种瘟疫在历史上一直发生着,只是最近这几十年来才开始越来越严重了,后来好似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染上了这奇怪的病。 我是清明寺出家的和尚,入寺已有23年,那时的事我已经记不起了,因为当时我只是一个出生十来天的婴儿,父母把我抛弃在了寺院的门口。我不知道父母为什么会急匆匆的把我抛弃,或许是因为我记事起就伴随着我的腿疾使得他们狠下心来。也或许对于他们来说这事并不需要下多狠的心,但是这些现在对于我来说已经都不重要了。 后来师父告诉我,那天是一个雪天,他清楚地记得那天寺院的门一开就发现我在门口了,身子冻得瑟瑟发抖,身上并无任何留以纪念的东西,其实从那时我就知道,他们(指我的父母)是一开始就没有以后要找回我的意思的。 后来我在寺院慢慢长大了,我的腿疾也伴随着我开始慢慢长大,它不止没有变好,反而开始越来越严重,走路时有时都会甩掉几只鞋,所以后来我就不得不把鞋带绕几圈紧紧地系在脚踝上。我想如果我的父母还在的话发现我今天如此,他们定会为自己当初做的决定笑出声来。 伴随着我一起长大的除了我的腿疾以外还有这一直发生着的瘟疫,这两样东西就仿佛我的生命一般存在我这本就可笑的世界里。一开始逃荒到寺院的人还不多,但是自从两年前的那个冬天之后人就渐渐多了起来,我们已经可以通过在寺院里的情况去知道外面世界到底荒乱成了什么样子。 有一天师父叫住了我,他走上前,我把手上的活放下。“冬来,”他对我叫道,“最近寺院又来了不少逃荒的饥民,他们大部分得了瘟疫,寺院也不能见死不救,但是眼看院里的粮食已经越来越少了,这样下去所有的人都得饿死,你虽有腿疾,但是还可以出去为自己糊口吃的,你走吧,找条生路去。” “师父……”我欲言又止,不知道说些什么,眼泪如豆落下。“走吧。”师父说道,然后转过身向大殿走去。我看着越来越年迈的师父,抹了抹眼泪,转身离去。“记住,”师父停了下来说道:“你以前问我佛是不是真的存在,其实佛存不存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中有佛。” “是,师父,徒儿谨记。”就这样我离开了生活了23年的寺院和一起生活了23年的师父。其实我知道我早晚得离开寺院,有的事冥冥中就已经注定了,就好想我注定一开始就被抛弃,注定被这寺院收留,注定在这生活了23年,又注定走上这戈壁。 这戈壁好像没有尽头一般向远处伸展着,火一样的太阳开始越来越烈,就好像是使足了劲加柴火的大灶被烧得通红。我已经没有水了,抬起头将军绿色的扁壶向着嘴里使劲抖了抖,已经没有一滴水了。完了,我心想。 前两天路过一个小镇,镇子已经完全在这场瘟疫的折磨下荒败了,到处是散落的尸骨和遍地的野草,街上时不时地走过几个骨瘦如柴的行人,穿着破烂的衣服。“阿弥陀佛,施主,往前走还有活路吗?”我拦下一个过路的人问到。他没有直接搭理我,而是用灰暗的眼睛看了看我,没有说话。“施主,请问往前还有活路吗?”我又问道。这次他没有呆滞地直盯着我,而是笑了起来,用手摸了摸我背上的包裹。“有吃的我就告诉你,不然你想都别想。”他笑着对我说道,我没有继续搭理他,而是继续往前走去。 再往前走了一会,我看到一个妇人走了过来,我马上迎了上去,“大娘,请问前面还有活路吗?”她和前面那个人一样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一直双眼盯着我的包裹,我知道,如果不给他们好处我永远是问不出答案的。于是这一路上我就依靠着我那消了半大袋子糙黍子的代价问出了这一条茫茫戈壁的死路。而且我的水已经喝干了。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他们其实也并不知道前方有没有活路,只不过是想得到我的食物罢了。 就当我想放弃继续往前的时候,我抬头突然发现戈壁的前方隐约出现了一个村落,阿弥陀佛,真是大喜过望,就好像你要死去的时候阎王爷突然把你的生死簿一撕,对你大声骂道:你他妈阳寿不尽,给我滚回去! 我兴奋的向前跑去,好像身上再无乏意,好像我的腿从没残疾过一样,求生的欲望有时真的能战胜一切。我来到了村口,整个村子的四周都已经被黄沙包围了起来,我蹲下了身子,用手擦去前方一块石碑上的黄沙,上面的字迹已经很模糊了,但是隐约还是可以看得出上面刻着三个大字:“桃花圆”这不由得我噗嗤一笑,“桃花圆”难道不是“桃花源”吗?我再抬头看了看眼前的村庄,黄沙遍地,几十间矮小破败的石砌房横在茫茫戈壁中,所有的一切都与生命无缘的样子,更不必说桃花了。 我站起身来继续朝村子里走去,火红的太阳现在已经开始慢慢西斜了,它的余光把眼前所有的一切染得通红,整个村子如同浸泡在血中一般。村子很小,里面比在外面看到的还要破败。它仿佛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地方,这是它给我的第一感觉。我继续往前走着,街道非常窄小,有的地方你不得不侧着身子才能通过,街道是用白灰铺成的,如同下过了雪一般,街道的两旁是矮小的房子,它们的墙用红土掺着麦根糊过,但是还是可以明显从脱落的地方看出里面是石头砌成的,而屋顶是用戈壁上的沙枣树加上麦根扎成的,这儿很多地方都是用这种材料铺盖的屋顶,我一路上见过很多,但是它存在一个毛病,就是时间久了之后由于扎它们的绳子会被虫儿长时间食咬而断,所以屋顶极易脱落,这儿就是这样,很多屋顶上的铺盖都已经脱落了,明显已经是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 这儿太阳落得很快,气温也会在夜里降得很快,当我继续往前走时发现村子里还是有很多人的,他们各自在窄小的街道上穿梭着,很少同身边经过的人有交流,如同每个人都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阿弥陀佛,请问施主能施舍一些水给贫僧吗?”我拦下了一个低着头正急匆匆往前赶的人,他停了下来,用打量稀少物品一样的眼光打量着我。“跟我走吧!”他突然对我说道,这竟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我跟在他的身后走着,夜已经慢慢从天上爬下来了,那人还是跟一开始那样急匆匆地向前走着,我要很费劲才能跟上他。月亮出来了,照在白色细长的道路上,地面更像是刚下了一场雪,又像是水面的反光。那人继续往前走着,街道开始越来越窄,有时我不得不时常侧过身才能通过,我看向前面的那个人,他还是急匆匆地向前走着,没有任何一次回头看过身后的我(至少我没有发现他回过头),我看了看走在前方的他,在月光的照耀下他的身影非常庞大,但是我发现他向前走时一直都是低着头正着身子走,我开始怀疑眼前这个人到底值不值得我跟着他往前走,而这条小路在月光下也好像没有尽头了似的。我不由得捏紧了手里的佛珠,手心的汗已经把佛珠染湿了。 “施主,还有多久?”我壮了壮胆大声问道,但是发出的声音却很小,但他还是听到了,颤颤地回道:“小师父,快了,就在前面一点。”他继续往前走着,正当我想放弃继续跟着他走时他突然停了下来,他的前面是一间低矮的石砌草糊的屋子,屋子的屋顶在月光的照耀下已经破了一个足有磨盘大的洞,我看了看周围的地势,这是一个极阴之地! 我在寺院里跟着师父学过一点风水,因为经常会有一些贵人来到寺院里找师父要宝地,师父外出寻穴也会经常带上我,所以对于这些我还是有一些了解的。但是我也有一套自己的理论,虽然说师父有时教导我时我会认真的学习一些这方面的知识,但是要追问我的内心我是不相信这些的,风水之说我感觉不过只是人们的一种寄托罢了。 虽然说我并不相信阴地易积鬼魅这一说法,但是它给人的哪种不适感还是会表现在人的心理活动中。这儿就是这样,它的四周是一个深陷之地,一条细长雪白的街道如同长蛇盘过,街道的两旁是低矮破旧的石砌屋子,它们一间连着一间,如同紧密的天花洒在死者的脸上——随时都会带来厄运。月光开始越发的明亮了,它打在这个深凹之地中,也好像瘟疫之人苍白的脸。我看向前方这个人,他推开了身前低矮屋子用破旧木板钉成的矮门,在门蹲与门槽连接处立马发出了一阵干冷的摩擦声,此时这儿却显得更静了。 “进来吧。”他头也没有回,只是冷冷地对我说道(其实我到现在也不清楚,与其说他是对我说的,更不如说他是对空气说的,因为他没有叫我的名字“哪怕是在前面加一个小师父”,也没有回过头看我一眼),然后尽量的弯下腰走进了低矮的屋子。我当时正在考虑要不要真的进去,因为我对这个地方有很大的恐惧感,它就仿佛是压在我心头的一座山,这儿使我感觉极为且不同寻常的压抑。 “进来吧孩子。”那个声音在屋里又叫了一声,声音极其沙哑粗大,如同一头渴了数天的驴子的叫声,令人感到厌恶。我在门口站了一会,看向里面,里面一盏油灯的光透出暗黄,我看到灯芯燃烧的火焰左右摇摆,倒是还不如外面的月光明亮。我看了看身后细长雪白的道路,我想我必须得进去了,我渴得不行饿得不行,往回走是不可能了,我得进去,哪怕是喝一碗水就出来。 我手扶着门榜进了去,里面地势很低,得往门坎下走三四阶才能触到屋子的地板,它里面也比我想的要暗很多,由于屋子地板地势太低所以在这戈壁上屋内也显得有些潮湿,月光倒是不吝啬它的洁白从那个屋顶磨盘大的漏洞上落下来,光的下方正是屋子的正中,而一张破旧漆黑的桌子就摆在那束漏下来的月光里,它的那种漆黑是长时间油污沾染的结果,在寺院里我倒是没有见过,因为寺院里的东西都得讲究一个干净,师父那时常说“内外都要干净”,但是我出来后就再也没见过寺院里那样的桌子,更多的是如同这屋里这样污黑的桌子,不过我虽然见过很多污黑的桌子,但是也没有见过这里这样污黑的桌子,因为它已经污黑得能反照月光了。 桌子上摆着的那盏发出暗黄光色的油灯,屋里没有丝毫的风,油灯的火焰却是在不停地左右摇晃。这时那个带我来到这的人一把坐在了桌前,他坐在月光的暗面(因为月光当时是斜射进来的),在油灯暗黄的灯光下我第一次看清它的脸,那时一张怎样的脸啊,非常的粗犷,左右的肉横在脸上,目光锋利贪婪如同饿极了的狼狗!他穿着一件暗灰的粗布衣,我在寺院见过很多难民穿着这种衣服,但是眼前的这个人明显是穿着这身衣服很久了,上面的油脂已经使人看不出具体是那种料子了,只知道是粗布的一种,而衣领的地方已经磨出油黑的镜子。 “今天怎么那么迟才回来。”一个老妇的声音在屋子的角落响起,如同干瘪的蛤蟆的叫声。我第一次注意到屋子里还有其他人,立马起身向声音的方向寻去,她从屋子的角落向我的方向走来。“阿弥陀佛,”我向着她的方面鞠了一躬,继续说道:“贫僧来自清平寺,路过此地来讨碗水喝。”她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如同老松木的硬皮,她手上端着一个黑色的木盘,盘里是几个烧得微黑的红薯。“坐下吧,天已经黑了,戈壁的晚上外面能冷死大牛,小师父今晚怕是得在我这过夜了。” 我从屋顶磨大的洞口看出去,月光使空气变得清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外面的风开始呼啸而过,风沙也开始从洞口飘进屋里来。我知道,我今夜恐怕是真走不了了。“阿弥陀佛,多谢施主。”我对她回道。 她把漆黑的木盘放在桌子上,那几个焦黑的红薯在盘里滚动了一会。然后只见那个老妇走向屋子的另一旁,而坐在我桌前的人很快从滚动的红薯中拿起其中一个,大口吃起来,如同吞食的饿犬。很快,那老妇从屋子的一边走了过来,她开始对着我笑了笑,手里拿着一碗水递到了我眼前,“喝吧孩子。”她对我说道。这是第一次一个女人叫我“孩子”,我接过那个缺了数不清多少个角的瓷碗一把把水喝了下去,那时我真的是太渴了,你无法想象。 “狗子,起来吃晚饭了。”只听那个老妇朝屋子的里面叫道,我朝那个方向看过去,依着暗黄的灯光只见一铺简陋的木床被按放在屋子的一个角落,床上是一张暗蓝的被子,皱皱巴巴的,一看就知道已经很久没有清洗过了。一开始进来我其实就发现了这床的存在,它可以说是这个屋子里最大的一件家具了(如果这也算是家具的话),但是当时我并没有想到上面还躺着一个人,因为那张被子里好像已经干瘪得藏不下任何东西了。这时只见那张被子动了动,完全没有要掀开的意思,只是好像一条虫子在里面挪动了一下,里面的事物就好像完全没有了力气挣脱它一样,就好像是在蛹里没有完全生长开的幼蚕那般无法立马挣脱那厚厚的蚕蛹。 “起来啦,吃东西啦。”只听那老妇又叫到,接着她站起身朝那木床走了过去,拉了拉上面的被子,“起来啦,该吃晚饭啦。”她又叫道,声音很小很柔。我以前听师父说过,那种声音是这世间最柔的声音了,好像能溶进你的血里,溶进你的一切里。只是我从来没有听到过有人那样叫我,师父只是说一切最后总会得到圆满,但是我至今也不知道师父他所说的一切最后总会圆满是什么。 只见床上那个被叫作狗子的人并没有领老妇的情,老妇越扯,他就越是把被子紧得更厉害。“起来啦。”老妇把本就已经弯下的身子弯得更下了,仿佛已经是贴着被子对里面的人轻唤道。“我不吃,咳咳……我不吃那个肉!咳咳……你们走开!走开!咳咳……”那个裹在被子里的人突然大声叫道,不时伴随着一阵阵紧密的咳嗽。此时只听那老妇轻声笑了笑,轻声对里面的人说道:“不是,不是,你起来,乖,今晚吃红薯。”“吃红薯?”被子里的人轻声问道。“是,你起来,今晚吃红薯。快起来吧,家里还来了一位外地的小师父,或许他能知道怎么治你的病。”“小师父?咳咳……”被子里的人又好奇的反问道。“是啊,快起来吧。”只见那老妇轻轻掀开了那张被子,那人紧抓被子的手也松开了。 这时我终于看到了被子里面那个被他的母亲唤作狗子的人,他太瘦了,一张薄薄的皮包裹着细小的骨架,两只眼睛突出来,就好像青蛙的眼睛,他身子一直颤抖着,在不断的咳嗽声中老妇终于给他穿上了衣服。衣服穿好后老妇把他搀扶着来到了桌前,坐下,那孩子看了看我,身体还在一直颤抖着,老妇也看了看我,然后笑了笑,说道:“小师父,这是我的娃子狗子,快吃吧,你自己拿着吃。”那老妇对我说道。“阿弥陀佛,施主结善缘终将得善报。”我拿了最小的一个红薯,看到老妇挑了一个大的剥皮送到了狗子的嘴里,那孩子的牙齿一直在抖着,很难才能咽下一口,然后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冒下。 “废娃!又一个废娃!”只见那个领我来的男人冲着那个孩子和老妇大声骂道,然后将凳子一推站了起来,气愤地朝屋子里面走去。现在桌子前只剩下了我和老妇还有那个得了重病的孩子。咳嗽声伴随着每一刻,厉害得好像那孩子随时都可能会命毙过去。 “小师父,你从哪里来?”那个老妇向我问道。“南方。”“南方哪儿?”“湖南湘潭。”“哦,”她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问道:“南方现在的瘟疫有北方严重吗?”“南方也严重,已经开始出现荒城了。”“那是挺严重的了,挺严重了……”她开始自言自语道,然后又问道我说:“小师父,你走的地方多,一路上听到说有治愈的吗?”她的目光好像是期盼一样的望着我,我知道,她是希望从我这里等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但是我必须实话实说,在这一路上遍地尸骸,我却没有听过有任何一个地方治愈的消息。“没有。”我摇摇头回答她,她的目光很快暗淡了下去。 “好吧,我早该猜到的。”她看了看身边的孩子,“我早该猜到的。”她又重复了这句话。那孩子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咳嗽,他好像比他的母亲更能接受这个事实,也许他从来就没有想过活着与死去又有何种区别吧。“吃饱了,睡吧孩子。”老妇用桌上的抹布给孩子擦了擦抹在嘴角上的红薯,然后扶着他上了床,给他把被子盖好,完成这一连串工作之后她又回到桌子前,向我问道:“小师父,你相信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有报应吗?”我顿了顿,捻了捻手里的佛珠,“因果报应自古如此,善得善报,恶得恶报,天地轮回,一切皆是因果。”突然之间那老妇一下呆坐在了凳子上,双眼瞪着床上瑟瑟发抖的孩子,嘴里一直念道:“报应啊,所有罪过都将兑现在上面,报应啊……” “施主,这一场瘟疫看似是天将横祸,其实是人行事,天行道罢了。”我对她说道。“如何可消业?”她向我问道,不知为何泪流满面。“多行善事自然可得善报,阿弥陀佛。”“我知道了师父,您跟我来,今晚就在我家过夜吧,外面风沙太大了。” 她用左手拿起了桌子上的油灯,我第一次看清她的手,她的手是那样的瘦弱,五根手指如同长着无数骨结的细竹,黑色的皮上长着鱼鳞一样细密的斑点,我在很多难民的手上见过这种斑点,它仿佛是这个时期很多人生而带来的东西,就好像我瘸了的腿一样伴随着我生而带来。 “跟我走吧,我们家的条件或许不好,但是总还能给你一个躲避风沙的地方,这里的夜晚很冷,大牛在外面都会冻死的。”她拿着油灯边走边对我说道,我只能紧紧的跟在她的身后,因为离开那束月光后那盏油灯成为了屋子里唯一的一点光源,这儿太黑了,我跟着她一步不敢落下,她手里的油灯灯焰左右摆动着,那微弱的光印在墙面上仿佛是在跳舞。 我摸着墙前进着,“咣当”的一声,我感觉脚下一沉踩到了什么东西,听那声音或许是铁器。只见那老妇停了下来,转过身用油灯在我的脸上照了照,我一脸尴尬,只能念到“阿弥陀佛”,我看到她的脸立马一沉,但是一会之后沉下的脸又渐渐绽开,微笑的对我说道:“没事,屋子有些乱,一些东西乱丢在地上,跟我来吧,前面就是。”但是,从她强硬的微笑中我明明在她的眼中看出了恐惧! 我依着油灯的光看向前方,只见前方的一个角落里摆放着一张十分简陋的木床,都不能说是床,只不过是几块木板的两头挂在两张长凳上(就是村庄里常有那种长凳,由两个H型拼接的木料上窄下宽,然后在一块长板的两端开两个洞,把H的上方插入洞中便完成了一张这样的长凳),床的上方是一床青灰的被子,可见斑斑点点的污染印记在被子上,但是分不清具体是什么液体造成的。 “今晚就只能委屈小师父暂居这了,家里简陋,还请小师父谅解。”她用油灯朝着床的位置照了照。“阿弥陀佛,施主施善缘必得善果。”说完我把背上的半袋糙黍米解下放在一边,又给她鞠了一躬。“小师父快睡吧,委屈了。”她说道,然后拿着油灯正要走,“施主请慢,”我向她叫到,然后解下手上的那串佛珠交给她,“今夜得施主此大惠,贫僧无以为报,这串佛珠从贫僧小时起就伴随着贫僧一起念经礼佛,现在送给施主,希望它能保施主一生平安。”她收下了那串佛珠,双眼盯着它看了看,然后笑了笑,“多谢小师父。”说完她拿着油灯走进了一片黑暗里,而我正处于另一个黑暗中。 翻来覆去无论怎样是睡不着了,无边的黑暗包围着一切,在这屋子里充满着腐败的气味,如同动物的尸体经过长时间发酵散发出的酸臭,这一切都是我睡不着的原因。风在屋外呼呼的刮着,这令我想起了在我还小的时候在寺院里的日子,这种风在寺院里很少有,但是也不是绝没有,记得在我还小时,那时寺院的生活还很规律,也没有那么多的难民,后来的那一个冬天来了一个人,他穿得十分破烂,来到寺院门口时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了,师父叫我们把他搀扶进寺院里,寺院对于过往的难民都是来者不拒的,毕竟佛家又怎能将生命拒之门外。后来的许多天我都在寺院里见到那人,他那时身体已经渐渐恢复了,我第一次注意到他庞大的身体,那人很健壮,肌肉也不同于前些天,而是在冬天的太阳下散发出健康的光。 我看到他一把将身边扫地的一个小师父拽到了眼前,“你师父那老秃驴去哪了?!”他瞪着眼,一会又笑了笑,我看清了他的笑,那是一种极度傲慢的笑,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不在他的眼里。“在后院……”那小师父明显是被他给吓到了,小声得说道,身体一直在打抖着。“你这小秃驴,给老子滚开!真他妈晦气!”说完他一把把扫地的小师父推倒在了地上,然后三步做两步的来到了后院,当时我正跟在他的身后。 他在后院找到了师父,师父见他过来弯下腰给他鞠了一躬,“施主,你比起前两天气色好多……”“行了!老秃驴,少给我来这套,我是来要粮的!”他打断了师父的话,然后这样说道。“施主,最近瘟疫严重,寺院也……”“什么?!”他冲着师父大声吼道,接着说:“少给我在这打哈哈!给了粮我就走,不给我现在就拆了你这把老骨头!”说完他一把上前拽住了师父的衣领,挥起拳头就要打!当时我躲在石狮的后面已经被吓坏了,“施主住手!”只听到一个声音在后面响起,是那个小师父,刚才被他拽到眼前问话的那个小师父。 只见小师父走了上前,那人放开了师父的衣领,然后冲着那小师父气冲冲地走了上去,他用左手拽起了小师父的衣领,提得高高的,就好像提起一只鸭,然后他挥起右手使出全身的力气朝小师父的头上砸去!顿时鲜血在这个冬天的晴天里染了出来,一片一片的映入我的脑子中,后来的二十年里它还会不时的出现在我的脑子里,它就好像成为了我人生中的一部分。 那小师父死了,被那人一拳头打死了,那天的夜里风一直呼呼的刮着,就好像今夜一样,而这一切都好像一把刀,一刀一刀的割在我的心里,让我一直不得安生。我不知道为什么师父一开始要救他,就好像我不知道佛说众生平等,而我在世间却从没有见过平等那样令我困惑,这一切就好像一个种子,师父常说“善恶一念,无恶无善,弘法无边,普度众生”,但是我看到的却是私心一片,为己杀生,世人皆遁入恶念。 夜如厚布包围着身边的一切,它让我压抑,就好像我在这五十多天里看到的一切人心的污碎,我背离了佛的宗旨,我的思想已经陷入无边的黑暗,以致每次说出普度众生的话都会感到无比的羞愧,就好像今夜,好像那个老妇,好像那个带我到来这的汉子,哪怕是那个已经病得奄奄一息的孩子我都看到了他们的恶,而我又不得不在这恶中来回摆渡。 夜渐渐厚了,睡不着索性我就坐了起来,过了很久,我听见有琐碎的声音,好像是人的窃窃私语,但是听不真切。我只能用尽全力在黑暗的屋子继续搜索那两个微弱的声音,那声音浸在夜中,好像鬼魅的对话。终于,我听清了那对话,是那个老妇和带我来这的那个男人的对话,他们故意压低了声音,但是我还是听到了。 “杀了那个瘸子秃驴,用他的心包在米饭里煮!”那个男人说道。“不,不行,”那个老妇好像是拦住了他,“不能杀他,不能!”“怎么不能!杀了他,取了他的心!或许狗娃的病就好了!” “不行!我们不能那样做了,或许就是因为我们杀人太多狗娃和他的哥哥才遭的报应啊!”那老妇激动的说道。这时我也顾不得再去听他们说的什么,我赶紧穿好了衣服和背上那半袋糙黍子,然后摸着屋子的边缘往外走。这儿实在是太黑了,我不得不行进的每一步都十分小心,生怕踩到什么东西发出声音暴露了自己。但是我要想出去就必须经过前屋,而他们此时正在前屋讨论着要不要取了我的心。 “放开我,不杀了他吃我们都得饿死!”那个男人好像一把甩开了那个老妇,之后我只听到锅碗落地嘈杂的声音,这声音在黑夜中如同一声巨雷炸响,之后是那孩子一阵阵干利的咳嗽声的响起,那咳嗽声如同一头要离世的驴悲惨的嘶鸣声,仿佛随时都可能喘不上下一口气! “放开你的手,死婆娘,不然连你一起杀!”那个男人大声吼道,他的杀心已经不必再压低声音说出来了,之后我只听到刀砍在骨头上的声音,一刀一刀的剁下,如同在砍一根木头一般,一开始我听到那老妇几声惨厉的叫声,但是之后就再也没有了。 那孩子大声哭了起来,伴随着咳嗽声掺入这深夜,浸人血肉,他仿佛也明白了发生了什么。此时我已经被惊吓在了黑夜中,但是那孩子的声音提醒了我,对,我要逃出去,我不能死在这,于是我开始继续摸着墙在黑夜中缓慢的行进着,我的双腿已经开始不停的打颤,我得逃出去,我得逃出去我在心中默念道。 那个男人摆脱了老妇之后开始向我一开始住的里屋走去,我清楚地能听到他的脚步声,现在这屋子里的一切在这夜里都开始混乱了。而我要想走出屋子就必须经过那咳嗽哭闹的孩子的床铺。 唯一令我感到开心就是他并没有拿着油灯去找我,这也令得我逃生的希望大了些,我继续往前走着,来到了那孩子的床前,我必须极为小心的不能让那已经极为敏感的孩子发现我,不然等他把我的位置暴露给他的父亲的话我就再也不可能逃出这屋子了。我小心翼翼尽量离床的位置远些,每走下一步都令我提心吊胆,我看向前方,那束月光还在那,它如同天空洒下的水银,在这污浊的黑夜中透出一抹清新。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月光,能给一个人这般的希望。 我好像抓住了生的希望一般开始在黑暗中向那束月光的方面摸去,突然我感觉到好像是什么拉住了我的衣服,这使我心里一沉,我借着那月亮的余光回过头,是那孩子用手拽住了我的衣角,瞬间我感觉生的希望已经开始破灭了。那孩子看着我,他的咳嗽声渐渐小了,他在强忍着尽量压低着声音,而这时我听到里屋一阵阵的声音传出,那是大刀砍向床铺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丝毫没有任何犹豫。 “小秃驴,你在哪,给老子出来!今天非得挖了你的心下酒!出来!”他在里面大声叫道,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那孩子抓住我衣角的手这时开始慢慢松开了,我看向他,他额头豆大的汗珠不停的往下流着,闪烁着月光的晶莹。“快逃!向西,去找薛医生的屋子,门前画有红色的‘十’字”他朝我说道,放开了我的衣角。我匆匆忙忙向前走去,不时间碰倒了很多东西,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只想快些逃离这儿。但是在里屋的人好像听到了这些声响,我听到很快有脚步声赶了出来,这一切不得不使我更加不顾一切的向门口跑去。 终于,我触摸到了那扇门,并打开了它,一束月光射了进来,它在这黑夜中驱散着一切,如同地狱中出现的佛光。我跑了出去,那孩子还在屋里拼命咳嗽着,我不敢回过头看身后,只是拼命的向前跑,月光洒在细小惨白的道路上没有尽头,如同这没有尽头的人生。 向西,向西,我心里默念道,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毫不犹豫的相信那个孩子,我看到过他的眼睛,在月光的映衬下是那样纯洁,清灵。这是我在出来的五十多天里第一次遇到过这样的一双眼睛,它在巨大的身体的病态下还能呈现出一种阳光的健康,以前我也见过一次这样的眼睛,是在清明寺那个被打死的小师父的身上。 月光洒下来,道路没有尽头,两旁是低矮的房屋,刚才夜里在老妇屋子里听到的风也没有了,外面气温很低,但是此时的我却没有精力去管这些,我甚至没有精力去看看身后的人有没有追来,我只能拼命的往前跑去。终于,在前面不远处我发现了那孩子说的那间门口用红色油漆涂了“十”字的房屋,那油漆涂在门上已经有些剥落了,但是大体上还能看得清楚。我拼命的跑上前,扣动上面的门环,那声音在夜里如同刚才那男人用刀砍在人身上的声音,这令我不寒而栗。 终于,门开了,依着月光我看到一个老者走了出来,他把我搀扶进了屋里,赶紧关上了门,然后在桌子上点上了油灯。“小师父,你这是怎么啦?”他看着我问道。“杀人了!杀人了!前面的屋子!有人杀人了!”我气喘吁吁的对他说道,他赶紧给我拿来了一碗水,对我说的话并不感到震惊,我一口气把碗里的水喝尽了,终于悄悄恢复了一些体力。 接着他要我一五一十的把所有经过都告诉他,我也给他说了我所遇到的所有事,包括那个孩子叫我来找他的事。听完我只听他叹了口气,说道:“那个孩子怕是已经惨遭毒手了。”“那可是他的孩子啊!”我惊讶的说道。只见他又叹了口气,“在这个地方,这样的事已经不少见了,茫茫戈壁哪里还有什么王法,再加上今年瘟疫比往年又严重了许多,很多人都开始吃白肉了,倒是可怜了那孩子…” 听完他的话我一把呆坐在了椅子上,已经人吃人了,怎么会这样,阿弥陀佛,怎么会这样,我反问自己,师父说“天地正而出人,天地不正而出兽,然万法归宗都不过一念之间,纵然也无恶无善”,而我明明看到的是善恶分明。 “老人家,这里到底怎么了?”我开始向他问道,他用右手拿起了桌上的一根竹签挑了挑油灯的灯心,灯光开始又亮了些,我看向他的手,他的左手已经没有了,只剩下空空的袖口留在了哪儿,只见他长长的又叹了口气,说道:“不知道你进村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这村子原来的名字叫‘桃花圆’,可能你很难想象到,这大戈壁怎么会有桃花,但是以前确实如此,而以前的这一切都得益于村中的一口水井,那口井浇灌着这儿的一切作物,包括成片的桃林,所以久而久之人们就开始叫它桃花圆,但是七年前开始一切都变了,戈壁里的黄沙开始不断的向村子侵入,井水也渐渐干渴了,所有的农作物都开始渐渐枯死,瘟疫也开始如同魔鬼一般吞噬了整个村子,一开始人们还开始相互接济着过日子,但是后来人们绝望了,情况开始越来越糟,再后来以至于就开始发生了人吃人的情况。”说完后老人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也没有人出来管管吗?”我问道。老人家看了看我,“这茫茫戈壁,方圆数百里之内就这一个村子,谁会来管?要是不遇上灾荒和疫病还好,一旦遇上了人们的兽性就会完全的爆发出来,有些东西很难改变,当没有了任何的约束又面临生存问题的时候,就好像你看到的那样。”他看了看我,说道:“不管你是怎么来的,明天就离开这,往东走,再走上一百多里地有一个镇子,带上足够的水就能走到那,别回头,一直往东。”“既然这里已经控制不了了,不如您跟我一起走吧!阿弥陀佛。”我向他问道。 他看了看我笑了笑,走到墙边用手拨了拨一个簸箕里的草叶,那应该是草药,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整间屋子大半都放着这种大簸箕,它们堆叠在木架上,如同成片叠加的蜂蜜巢。“我不能走,”他继续说道,“我老了,我得留在这,总有一些东西值得一个人留下,在丑陋的面具之下,总还有一些善良值得我去医治,就好像在黑夜里提醒你的那个孩子。还有就是我老了,已经离不开了。” 此时天空已经微亮了,他告诉我一路上不管碰到什么人都别回头,往东走总不会有错,但是他始终没有问我为什么会到这儿来,就好像在寺院那23年里我始终也没有问师父我的身世一样,在这个老医师的身上我仿佛看到了师父的影子,我仿佛能理解师父说的“普度众生”中的含义。我解下背上的包裹,“让我来帮你吧”我对他说道,其实我不是想帮他,我想帮我自己,有些事一直在我心里是一个结,如我的身世,如父母为什么要把我抛弃,如那个小师父被打死的那一拳,如师父所说的佛的深意。 老医师没有反对我留下,自那之后的许多年里我想起他,想起后来的事,都会令我感到那时内心的安稳,在那接下来的一年里我一直陪着他去采药,去看望病人,家里也时常会遭到一些人的洗劫和威胁,但是那一年除此之外还算过得安稳。情况的突然转变是在第二年的春天,那时上一年的冰雪刚刚才融化一些,嫩草还没有在沙里冒出第一批芽,但是我们已经感受到了春天的到来,南方的暖风爬过无数的沙丘来到了这儿,它就好像上天遣来复苏生命的神一样,那是自然经历了一个冬天的寒冷过后对万物的补偿。 但是瘟疫并没有随着春天的到来而减弱,而是好像是春天给了他们温床一样,终于在那个春天,它们如同火山一样突然爆发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切给我和老医师打了个措手不及!人们开始变得比以前更凶残了,在街道上杀人取肉的情况开始频频发生,这里显然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地狱,所有的人都开始惶惶不可终日,街道上也已经没有行人敢走动了,太阳悬在天空中,如同一口烧红了的铁锅。 之后我又一次劝过老医师离开,但是他还是不肯离去,“我们救不了这儿的人的,救了又有什么用?”我问他。他没有回答我,我知道这话从一个和尚的嘴里说出来是多不合时宜。而我也知道,我是不可能抛下他自己逃走的。罢了,我心想,去哪或许他妈的都一样。我不再以一个和尚的视角去看待眼前的这一切,我对他们开始产生绝对的抵触情绪,他们也令我从心底感到厌恶。 之后的几个月从春天转到了夏天,瘟疫并没有一点改善,反而是越来越一发不可收拾,太阳燥热的挂在天空烘烤着这戈壁里的一切,热浪使人喘不过气来,所有的人都只能躲在屋子里,“这反而清净”我对一旁切草药的老医师说道。他看了看坐在门口纳凉的我,笑了笑,“你倒清闲。”“你说这儿的人我们救得过来吗?”我又问道。“救得过来又怎样,救不过来又怎样,医者父母之心。”“我师父,”我对他说道,“他和你很像,我应该感谢他的那份善心,因为是他救了我,视我如己出,但是我不赞同他的做法,也不赞同你的做法,”我笑着指了指正在切草药的老医师,“你们今天救的人可能明天就会被杀死,也可能他们明天就会来杀你,这样下去根本就没有效果。”他也笑了笑,说道:“或许我今天救的人活不过明天,但是那些是我所不能控制的,我能改变的就是这些,我相信总有一些善良还藏在人们心里,就好像你一样,嘴里不停抱怨着,但是还是一直在救人。” “师父在时常说,出家人应该怀慈悲之心对天下之人。我想我还不懂他所说的慈悲到底有多大,但是也不该辜负他的教诲。”“如世人都能做到你师父那般,那么那将是怎样一个社会啊。”说着他将一个装有草药的背篓递了过来,我接过笑了笑,“希望如此吧。”我说道。“走吧,去西面街,哪儿有个孩子得了重烧,我们必须马上赶过去。”“走吧。”我站起了身,外面的太阳直照在这白色的街道上如同是在烙着面饼。 我们在街上走着必须十分小心,生怕有什么人从两侧低矮的屋子里冲出来袭击我们,但是今天一切都很平静,或许是这火辣的太阳也使得他们少了出来觅食的欲望了吧。很快我们走到了西面街,这儿的一切静悄悄的,风偶尔吹动着屋顶的麦根,就好像慵懒的老妇伸起了懒腰。“知道里面什么人吗?”我问道他。“知道,都是老实人,我曾来过一次,去年他们的孩子也是重烧。”“好。”说着我轻推了门一下,一双眼睛从屋内门上的孔洞中望了出来,那是一双极度警惕的眼睛,眼珠左右转动着观察着我们外面的一切,最后确定了只有我们两后他才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里面反扣的几道锁。 “孩子怎么了?”老医师一进去就急忙问道。只见那是一对四十来岁的夫妻,他们急忙带着老医师来到了孩子的床前,“怎么那么严重了才叫我过来?”老医师看了看已经在床上烧得不省人事的孩子,那孩子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往外冒。 “我们也不知道,一觉醒来娃子就烧成这样了,救救我的娃子。”那对父母仿佛是要哭了出来,我看了看床上的那个孩子,他病得太重了,已经进入了迷糊的状态。“打一盘温水来。”老医师对那对夫妇说道。很快,他们就打了一盘温水上来。“冬来,给他喝些昨晚熬的解暑药,先把他的体温给凉下来些。” 我打开了药箱,找到了那用扁壶装着的解暑药,“你们过来,扶孩子坐起来。”我对站在一旁焦急等着的那对夫妇叫道。他们走了过来,将孩子扶着坐在了床上。我用力打开了孩子的嘴,他已经病得不能自己吞咽了。“不行了,他咽不下药了。”我对一旁忙着配药的老医师说道。“用嘴喂进入,一定要他喝下。”他说道。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往嘴里咽了一口药,然后扶起孩子的脑袋对着他的嘴喂了进去。那孩子烧得太厉害了,身体仿佛是一个火炉一般。喂了几口之后那孩子身体开始更加颤抖得厉害,然后将喂下去的药全吐了出来。“他的胃把药都反了出来,这样不行,得想其他的办法!”我对老医师说道,老医师放下了手里的活赶了过来,他摸了摸孩子的额头,“不行,烧得太厉害了,得马上降下来,不然人就不行了,去挖些泥回来,用水浇湿糊在孩子身上,快去!”他对我和那对夫妇说道,我们赶紧拿起屋里的锄头跑了出去挖泥土。 泥土挖了回来,我们将它们放进了一个大木桶中,然后在里面加了水,拌匀,使得它们看起来如同用来糊在墙上的泥浆。“把孩子放进去把,必须得这样降温了,他烧得太厉害了。”老医师说道。我和那个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的男人一起把孩子扶进了那个装满泥浆的大木桶里,孩子的身体太烫了,扶着他的手都会感到发烫。 孩子的身体进去之后他身体周边的泥浆开始慢慢吸收他身体的热量变得温热,我们四个人一直守在木桶的边上看着他的情况,渐渐的,他的身体终于开始没有了一开始的灼热,体温开始慢慢退了下来。“去把我配好的那些药草煎汤给孩子喝吧,这儿有我们守着就行了。”老医师对守在周边的那对夫妇说道。他们连连道谢走了下去,我看了看老医师,他的额头上往外冒着大汗,单薄的身体也已经被汗给浸湿了。 “这孩子能活下来吗?”我向一旁早已疲惫不堪的老医师问道。“现在还很难说,泥浆能吸走他表面的热,但是心里的热需要慢慢的调养。”“他还需要在这里面多久?”我问道。“等再凉些就要抱他出来,不能久呆。” 后来的一顿时间我们都听说那孩子的病已经慢慢开始转好了,夏天也马上就要结束了,秋天是一个介于极度炎热和寒冷的季节,它让人常常去浮想联翩,又让人感到清爽,我喜欢这个季节,即使处于这茫茫戈壁之中它依然能让我感到美好。我忽然又想起了师父,他现在还好吗?我有时会这样问自己,但是每一次我都会立马将这种思念压抑在心里的最深处,好人会有好报的,我也时常这样告诉自己。老医师真的老了,他的身体已经渐渐不如往日了,虽然他还是在逞强一直坚持自己背那个药箱去给人看病,但是我看得出来,他真的老了。瘟疫还在继续发生着,久而久之我们都不再那样去复方川芎酊北京白癜风治疗最好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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