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来钟,太阳还像正午一样,耀眼热烈。在村庄西头的树荫底下,十几个邻居,在说了各自家里的玉米虫灾情况后,都默默地蹲着,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哭泣,只有心的揪痛,在这种时候,人们已经不会表达痛苦了。 地里的玉米上,爬满了一种叫做红蜘蛛的米虫。米虫虽小,但是因为数量极其庞大,所以会以风卷残云的方式吞噬玉米叶子,十天半个月之后,大量的玉米将会干枯死去,剩下一根根玉米杆,矗立在大风中。也就是说,玉米绝收或减产,农民们一年白辛苦了。 我不想说民勤的历史,也不想说这几天创历史的高温天气,我只想说一说水。 有一种干,叫枯干,就是干得没有一点水分,只要你用脚踩或者轻轻用手捏一下,就会立即粉碎的那种干。在温润的南方,这种干是不可思议的,但是在民勤,比比皆是,比如黄土,比如柴草,比如家里吃的馍馍。南方人去民勤,首先是受不了的也是干,比如喉咙干痒,鼻腔血管因为干而变得异常脆弱,轻轻一揉就会流鼻血。 干就是因为缺水,缺水缺到什么程度了呢?去看一看农民们的生活就知道了。 三十年前,也就是我小的时候,家里的用水,我们还可以去井上挑。一二十米深的井水,我们可以爬到井沿上一桶桶地打上来,再一桶桶地挑回来。如此费劲地弄回来的水要节省着用,南方人笑话我们北方人不洗澡是不知道那水的来之不易。想着电视上那水龙头一拧,就有哗啦啦的热水淋在身上,那种舒爽的诱惑不言自喻,所以我从小就立志,要考大学去一个能洗澡的地方。待我上了大学,去了一个能洗澡的地方时,家乡的水却越来越深,没法打上来了。后来就压了所谓的自来水管,水管连接着水井和家里的储水缸,每5天抽一次,所以每户人家都有一个或者两个大水缸,平时用水就直接从缸里舀。这样用了二十几年,因为地下水的变得越来越咸涩,没法再吃,前年又改了,改成每家门前挖一个水窖,水源是二十几公里之外,一个装了有专门压力设施的深井,也是隔三五天来一次水,水存在水窖里。因为水窖里安装了水泵,在老家我看见我二嫂抬手按了一下墙上的开关,水就可以从窖里抽出来。虽然每户人家自己投资一千多块,但真正是自来水了,也算是无奈中的进步。 真正让水困住的是庄稼地。前几年种洋葱收益好,于是全县人民一股脑儿地种洋葱。但是洋葱是高耗水植物,眼见着民勤的风沙一年比一年猛烈,干旱一年比一年严重,生态越来越恶化,于是政府出台一项政策,要关井压田,发展大棚种植。 关井的方法就是锁井,在机井的电闸上挂把锁,到育苗浇水的时候,不让浇水。但是政府部门低估了民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办法,白天有人看的时候,大家就逆来顺受地过着,但是到了晚上,看井的人走了,他们就把锁砸了,开闸浇水。因为种庄稼要赶时间,而这样偷偷摸摸的时间又有限制,所以邻里之间为了抢着浇水,吵架,至大打出手的现象时有发生。 压田,就是退耕还林。在我老家,依然是公路往东的那片土地,三十年前,这里是一片浓密的沙枣树林,记忆中有林间小路,有雀鸣鸟叫,有一座座坟冢,但是八十年代中期,也就是一两年的时间,那片沙枣树林就毁了,变成了大片的庄稼地,先辈们的骨殖也成了庄稼的滋养。如果说这些庄稼尚显生机,那么再往东就是一片苍凉,远古的苍凉。这生机与苍凉之间横着的,是干涸而古老的外河。外河自南向北,若干年以前它奔腾汹涌着,滋养着先辈们,若干年之后它断流干涸。据说上世纪七十年代,外河河床上还有芦苇丛生,红柳扎地,河上一座索桥尚在。而现在,这些都只剩下一个隐隐的痕迹,要不是有外河沿这个地名的存在,不会有人认为那里曾经是一条波涛汹涌的河。三十年后,因为风沙,因为干旱,大家又想起了那条河,和与之互相滋养的那片树林,政府已经意识到,树木具有涵养水源,调节气候,保持水土,防风固沙,净化空气,保护环境的作用。于是再一次下命令,出红头文件,要退耕还林。办法仍然是惩罚性质的,你要是不植树,那么就不让你浇水,浇不上水,那些土地就白白地闲置浪费。跟几十年前砍树一样,农民们图的就是眼前的利益,迫于无奈,三年前又在那片土地上栽了枣树。原本以为能恢复到以前的浓荫匝地的景致,幻想着四五月间,枣树发芽,新叶渐出,鸟语花香,慢慢长大的枣树将要开花结果,但是又一个致命的打击来了:红枣卖不掉,成了废物了!暑假我回家,看见婆婆在院子里晒了很多红枣,说是晒干了粉碎喂羊,给人的感觉就是暴殄天物。家里人说,载枣树纯粹是给乡政府做样子看的,过几年风头过了就得砍掉种地。我听着一身汗。三十年,又三十年,人生有几个三十年啊!什么样的人生,经得起如此掠夺,如此糟蹋?大自然如此肆虐,如此无情,这是为什么? 哪家医院白癜风好治北京白癜风网上医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