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6-12-28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佚名 点击: 61 次

《敦煌·六千大地或者更远》

冯玉雷著

关于断奶

那年那天的那个中午,洒满敦煌的阳光与往常一样强壮有力。阳光穿过浸透糜香的空气,射到阳关和玉门关的烽隧上,射到敦煌绿洲以及与戈壁交接的荒原上,射到绿洲边缘标志性的沙枣树和挂在沙枣树枝间的羊皮胎上,射到糜子地里女人润湿的、裸露的、要把汗水送给风带走的乳房上,射到罗布奶娘愁茫的视线和孤独飘飞在骆驼城上空的歌谣里。

  歌谣带着罗布奶娘的无奈和疲惫,通过吟唱要把怀抱里的西海送进梦乡。西海已经两岁,但还是断不了奶。这又是一个异类。断奶问题严重困扰着骆驼城的女人。她们发牢骚说:敦煌的娃娃咋这么难缠?出生后不吃亲娘的奶,好不容易找到合适的奶娘,该断奶时却断不掉。男人听见了,说:这是先人流传下来的传统,有历史根据。一般情况下,男人只说到这里,如果发现女人有一种难以言传的妩媚,就兴致勃勃地接着往下说:明朝正统十一年,甘肃镇将任礼将沙州卫三百多户汉人迁进嘉峪关。人们拉着货物赶着牲口成群结队向关内东迁,敦煌大户张家的小娘子面临分娩。族长决定让孩子出生后上路,不管男孩女孩,取名正统十一。同时,让他们负责将成熟后的糜子装进祖传陶器带回关内。人马撤走,敦煌城空了。丈夫为了加速生产,扶小娘子到波浪般起伏的糜子地里散步。那一年的糜子穗大籽实,无限美丽,可是人们没有情绪收割。小娘子叹息。丈夫也叹息。糜子说不要作秀,我是饲料,不是孩子,你们说走就走了,我能到哪里去?小娘子在糜香里浸泡半月,还不生产。丈夫心烦意乱,急得团团转,不停地抽糜子耳光,踢糜子嫩腰。小娘子说这么好的糜子舍得丢弃吗?我们留下,成不成?丈夫说不成,丈夫说瓦剌人来了把你踩成牛粪,丈夫说应该到莫高窟烧香,祈求神灵保佑。他们一丝不苟地进行仪式,神灵说每临大事有静气,好样的。孩子顺利出生,可是,没奶吃。小娘子要求丈夫用新米熬汤,催奶。米汤说我无能为力。孩子饿得大哭,小哭,无声地哭,抽象地哭。丈夫六神无主,责怪她:你是女人吗?生下娃娃怎么没有乳汁?小娘子说我又不是月牙泉我怎么知道?小娘子的话提醒了丈夫,是啊,为什么不向月牙泉祈祷?古典时代月牙泉总是与乳汁联系在一起。于是,他们带着婴儿离开糜子地,走到乳房状沙山环抱的月牙泉。秋风急迫,沙山鸣响。丈夫默默念祷,神泉啊,现在是战争时期,非常状态,瓦剌铁骑正向敦煌逼近,求您赐给正统十一丰富乳汁,不然他就得饿死,我虔诚地奉上草就的祈愿文:神泉啊,您最早为大英雄而产生,大英雄的父亲来自汉朝,所以叫汉人,母亲是月氏牧族。汉人和月氏在敦煌草原相遇时因语言障碍无法对话,不过,他们生命力旺盛,沟通欲望很强烈,从微笑开始,发展到眼神,最后是全部身心密切接触。一年后,大英雄出生,父母能够通过语言表达。当时,大英雄缺奶吃,汉人和月氏夜里向神灵祈祷,第二天早晨,土地耸起一个硕大乳房,大英雄爬上吮吸。大英雄后来成为巨人,力大无比,智慧超群。匈奴王要把他认作干儿子,大英雄说你要能从公羊身上挤出奶汁我就同意。匈奴王又提出要把大英雄的妻子月牙认作干女儿,月牙说等三危山倒塌了再说。匈奴王怒不可遏,率领人马抢夺敦煌草原。占卜师说大英雄得力于地乳,想胜利,先除去它。匈奴王派一百名大力士偷偷挖掉地乳。那地方成一个深坑,士兵惊讶地发现里面是清泉。匈奴王又命人背来沙子掩埋。沙有多高,水有多高。沙子堆成山,水还是渗出,汇聚成泉。匈奴王气急败坏,叫嚣说要用月氏人尸体填平泉水。月氏王害怕战争,带领部族离开敦煌草原。虽然这种分离同断奶一样痛苦,但他们别无选择。大英雄走到敦煌绿洲边缘,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他掉转马头,向匈奴骑兵冲去。匈奴人正遵从匈奴王的命令坚持不懈地填埋地乳。他们杀得昏天暗地,最后,大英雄精疲力竭,他不想被匈奴骑兵撕裂自己伟岸的身躯,他骋望三危山,纵马跳下鸣沙悬崖。匈奴骑兵崇拜这种英雄行为,想对大英雄的死亡表示敬意——忽然,悬崖里伸出无数只巨手,在大英雄即将落地时接住,然后拉进石崖。这一组奇异动作瞬间完成,如同优美的魔术……

  丈夫深有感触,饱含激情地念颂。小娘子似乎忘记祈愿本身,她觉得这是一个美丽的故事。既然是故事,就该有完整结局,月牙最后怎么了?她问。丈夫说月牙在匈奴人撤走后来找大英雄,她想撞死在石崖上,但是,石崖总是躲开,凹进一个个深洞。小娘子问再后来呢?丈夫说月牙寻死不成,就化作风,每天晚上来吹走地乳上的沙子,日久天长,形成月牙泉。说到这里,丈夫猛然听见戈壁滩涌来惊天动地的马蹄声,山洪暴发一般。他悲观绝望,说:看来,我要按照大英雄的模式去死。小娘子问:我和正统十一呢?丈夫说:古经里没有那种模式,你自己创造一种吧。小娘子说:那你何必要模仿大英雄?我们三人共同创造吧!瓦剌人像旋风一样围过来。瓦剌人没有杀他们。瓦剌女人抱起奄奄一息的正统十一,掏出饱满乳房。正统十一敏锐地捕捉芬芳乳头,吮吸。正统十一救了丈夫和小娘子。正统十一后来成为明朝封关后第一代驼队主人。据说,正统十一终生都在吃奶。他的奶娘都耕种糜子,喝米汤,源源不断,补充乳房。

  罗布奶娘被这个故事打动。当年,她本来打算要到库伦找黑格尔。在一个客栈里,大英雄和月牙的故事粘住她,接着,被讲故事的鄯善迷住,一股发自内心的强大力量推她到故事深渊,之后,与大多数被骆驼客带到敦煌的女人一样,她也是大肚子。因为奶水充足,不但喂养自己的孩子唐古特和若羌,而且还为锁阳和丹宾提供乳汁,她是骆驼客女人而不是专职奶娘,所以,赢得众人尊敬。基于这种影响,两年前香音挺着大肚子流浪到敦煌时才能被收留。当时,谁也没有指望她当奶娘。香音刚满月的孩子在向喇嘛祈求名字时让狼吃了。几天后,拉欣和楼兰到达敦煌。楼兰肚子大得超出常规,罗布奶娘问是谁的种?拉欣说是阿克亨的。她就到莫高窟祈祷,之后就忙着接生,之后就为两个娃娃寻找奶娘。香音奶老大西海,楼兰亲自奶女儿忍冬。罗布奶娘说楼兰命好:得天花没死掉,怀着娃娃走大半年没出事,刚到敦煌就生产,而且还是龙凤双胞胎,而且还有足够奶源,所有幸运全部集中到她身上。香音本来打算去新疆,因为生孩子、奶孩子耽误两年。西海一岁时她就嚷着断奶,罗布奶娘说一岁太早了点,你再坚持一年,到时候多给两斗糜子。香音说我不是职业奶娘,什么报酬都不要,我之所以出奶,看娃娃饿得孽障。罗布奶娘说你可怜他就再待一年,到时候,我们的驼队带你走。西海满两岁,香音尝试断奶。困难重重。她不懈努力。西海大声哭,抗议。罗布奶娘知道香音去意坚决,不可能奶他到三岁。她的心思只在等待蒲昌驼队出发。现在,敦煌休整的驼队只有这一支。她离开只在朝夕。罗布奶娘不能不狠下心断奶。必须断奶。不然,万一香音忽然消失,西海会急出病。

  罗布奶娘逐渐拉开西海与香音的距离。早晨,她抱着西海上到鸣沙山最高处,靠烽火台坐下。西海在首次远游过程中停止抗议。阳光比目光温暖,沐浴在阳光中的景致也很明媚,西海将两只眼睛变成无数张饥渴的嘴唇,尽情吮吸飘荡在糜田表面和深层的金黄色,吮吸哨兵一般在肃立各处的草人神情,吮吸突然起飞突然降落的鸟群,吮吸从沙山顶俯瞰的多姿多彩,最后,吮吸蓝茵茵的天空和站在天空与山顶之间的烽火台。烽火台身上有一尊彩塑泥人。西海对泥人的吮吸不是走马观花,因为泥人很有鉴赏趣味。泥人有九个头,每个头上都戴着一顶无法辨别本色的奇特羊皮帽,九个脖子上挂着九只羊皮胎,身上披着黑色羊皮袄,胯下吊着一串蹩脚诗样风干的公羊阴囊。泥人身体虽然比敦煌人高大得多,但全部装束都在刻意模仿敦煌人。泥人的五官夸张地表现丑陋与凶恶。泥人的眼睛里跳着一个阴影。罗布奶娘不情愿泥人进入西海的恶梦,让西海转过身,朝泥人守望的绿洲望去。西海还迷恋着泥人,他想解开阴影之迷,他挣扎着转过头努力吮吸。罗布奶娘咕哝一声。西海没看见她嘴动,也没听清她的意思,泥人听清了——罗布奶娘咕哝的大意是:你看,看啥?泥人吓狼吓鸟吓野狐,吓破你胆子,晚上做恶梦,又哭!看狼老婆不把你抱到戈壁滩里喂狼。泥人大喊冤枉,由于委屈极大,羊皮胎、羊皮袄、公羊阴囊同时与身体与风发生磨擦,激动复杂的声音刺激西海。那时,西海继续争取转头,罗布奶娘恶意地不断扭转西海身体角度,使头与肩形成死角,舔不到泥人。西海看出罗布奶娘在蓄意破坏,异常愤怒,紧握双拳,紧邹眉头,张开小嘴,哇——!哇——!!哇——!!!罗布奶娘熟练地解开大襟衣服,掏出两吊苦脸乳房,揪住一只黑色奶头,巧妙地塞进西海嘴里。抗议声被堵死。抗议声咕哝咕哝咽进肚。西海紧紧咬住奶头,两个腮帮一鼓一鼓,试图从干瘪乳房里吮吸出一线希望。表情证明已经吮吸到希望,他想绽出几丝笑意。笑意含苞欲放,遭到阳光注射,蔫了,蔫成哭意。西海吐出奶头,爆发出一声高度嘹亮的哭喊。罗布奶娘老谋深算地地把另一个奶头塞喂进他嘴里。哭声逐渐平息。西海更加热烈地投入到新的希望里。嘴有天赋,他咬得很紧很紧。很紧很紧的时间持续不长,然后就是失望,接着是绝望。他松开牙床,他不能忍受愚弄,他想更猛烈地大哭。罗布奶娘急中生智,把食指塞进西海嘴里。西海再次满怀希望咬住,他再次失望,再次绝望,再次要大哭,罗布奶娘再次送给他一个指头……两个奶头和十个指头的感觉各不相同,西海最后一次失望最后一次绝望时,物质饥饿代替精神饥饿,他在昏迷中喝完半瓷壶黑山羊奶,还想挣扎着完成哭。罗布奶娘温情脉脉,一遍一遍哼唱那个经典的歌谣:噢,噢,睡着着,睡着醒来要馍馍,馍馍来?猫抬了,猫来?上山了,山来?雪盖了,雪来?消水了,水来?和泥了,泥来?塑像了,像来?猪毁了,猪来?狼吃了,狼来?骆驼客打死了,骆驼客来?两个油包子胀死了,哪搭埋下来?十字路上埋下了,哪个挖坟来?大黄狗挖坟了,哪个带孝来?野鹊带孝了,哪个哭着来?狼老鸹哭着了,哪个念经来?老黄猫念经了,噢,噢,睡着着……

  歌谣灌满西海耳朵、神经和精神,他抵挡不住麻醉,忘记阴影,全心全意睡着。罗布奶娘在他睡觉期间不用殚精竭虑构思对付大哭的策略,可以靠着烽火台无拘无束地独立思考那个生死攸关的问题。为使思考秘密进行,她让两只眼睛充当哨兵,站岗,执勤范围向西一直延伸到阳关和玉门关。

  这是一个香喷喷、沉甸甸的秋天,凡播种的都有收获,土地上长出瓷实、旺盛、清香的糜子。山脚下,快活的笑声和狗撵兔子时的吠叫声不时传来。雇工背着糜垛子缓慢地往骆驼城移动。到场上,卸掉糜垛,然后拖着火辣辣的情歌朝糜子地走去。一切都显得祥和安静。谁也没觉察到从肃州来的杨恕昌带着令狐和士兵走进敦煌城。哨兵看见了,但没有引起警觉。敦煌这地方自古以来过往的陌生人比土著居民繁盛。杨恕昌让士兵去县衙报到,他与令狐径直来到骆驼城。哨兵明白了:哦,这几个男人大概是新来的雇工吧。令狐看见大多数人都在忙碌,只有一个穿水红绸衣的香音坐在沙枣树下。她正拿着画笔调和颜料。令狐很好奇,走过去。香音解开衣襟,释放两群翻滚的乳房。杨恕昌倒吸一口凉气。令狐眼睛像两只鬼鬼祟祟的耗子在彩色乳房上流窜。它们沿着乳沟跋涉,欲往更深处钻。香音说大哥你找啥哩?令狐羞涩地连连咽唾液,说不成话。香音拿起画笔将两颗粉红色乳头涂黑,将光洁的乳房表面涂黑。杨恕昌说这个女子倒行逆施,疯了。香音涂抹完黑色,换一只红笔,说我同菩萨一样健康。杨恕昌说你在搞行为艺术吗?香音说不是。杨恕昌问那你在玩什么游戏?香音说我画夜叉脸,给西海断奶。杨恕昌愣住。令狐颤抖着说为啥不抹点辣椒面?香音说试过了,没用。画完红色图案,香音猛然醒悟:这两人不是雇工,也没责任传授断奶技巧,肯定有某种使命。于是,询问他们来骆驼城干什么。令狐说找驼主。香音问你有啥事?令狐被乳房勾住魂,语言在剧烈抽筋。香音说大哥你咋还看呢,上面有花吗?令狐哽噎着说杨老爷有重要事情向驼主咨询。香音指着乳房说这就是六千大地的驼主,看你眼睛伤感都快要长出利牙来,为啥那样馋?你女人没有那两嘟噜肉吗?令狐嘿嘿笑笑说我媳妇还在王母娘娘的肚子里呢。彩色乳房在雪白舞台上晾干。香音小心翼翼,拉过衣服包裹。令狐恋恋不舍,问驼主呢?是肃州来的大事情,弄不好要掉脑袋。香音说啥事情嘛,吞吞吐吐,急死人了。令狐说左大人带兵进疆同阿古柏打仗,征用沙州驼队和所有粮食。左大人专门派杨老爷亲自前来督办。

  晴空霹雳。哨兵急忙向女主人汇报。罗布奶娘似乎受到恐怖袭击,中断思考。公差一句话怎么就要把沙州驼队连窝端掉?再说,驼队分散在整个西部,全部集中起来容易吗?粮食全征走,人们吃啥?所有难题都敲击她。怎么办?也许是那人的阴谋。耐心等等。成败在此一举。

  太阳到达最能发挥热量的高度。眼睛与太阳之间,有无数条明亮的银线,太阳用银线纺织无穷无尽的光阴。太阳还是以前的太阳,今年的光阴却不同以往。罗布奶娘心里涌进几丝凉意,眼睛也被刺得发酸。她不敢面对太阳,低下头,闭上眼睛。这时候有人讲一个古经多好,沉醉于古经中总比推测难以预料的灾祸要好。泥人说他们都在忙,我给你讲吧,因为我也很孤独。故事主角是一对老夫妻,有五个女儿,他们经常处于半饥饿状态。有一天,男主角到三危山打柴,捡到六只三青鸟蛋,拿回家,打算背着女儿体验一次肠胃饱满的美好感觉。三青鸟是给西王母供给食物的神鸟,吃了它的蛋,就没饥饿感。男女主角让女儿推磨。三青鸟蛋快煮熟,大女儿取簸箕,闻到香,揭开锅要看。男女主角瞒不过,给她吃一个,叮嘱不要给妹妹说。可是,消息泄露,其他四个女儿以取东西为名,挨个儿吃上蛋。最后,男女主角分吃一个,反而使饥饿感更强烈,他们很恼火。第二天,男主角带五个女儿进昆仑山,说:你们在这里拾三青鸟蛋,我到山那边打柴,听不见镢头响,就过来,咱们一起回家。男主角将羊皮胎挂在树上,风吹树打,发出嘭、嘭、嘭的空虚响声。天黑,五个女儿还听见镢头不停地响,远处有狼叫。她们害怕,翻过山,发现是羊皮胎在装腔作势。男女主角像早年断奶那样无情地抛弃儿女。她们孤独无助,在深山老林里寻找乳房,寻找人味,寻找精神依托。一株蓆笈缝冒烟,拔掉蓆笈,下面是块石板,揭开石板,有个深洞。洞底是一所院落,屋里坐着虎齿豹尾的西王母,她很吃惊,问:你们从哪里来?到这里干什么?赶快走,要不,我那儿子回来可了不得。五个女儿说我们第二次被抛弃了。西王母说:那儿子是毛野人,他把我抢来当妈,听,他来了。西王母慌忙把她们藏在缸下面。毛野人回来,到处嗅嗅,问:老妈妈,今天气味咋不对,有生人来吗?西王母说:谁能到这里来?毛野人吃过饭,问:老妈妈,土炕热还是铁炕热?西王母说铁炕热。毛野人说那我就睡铁炕。铁炕是一口大锅。西王母把锅盖上,带领五个女儿抬两块石条,压到上面,然后往灶眼里加柴烧火。毛野人在锅里跳弹,连声喊热。火越烧越旺。同一时空,黄帝联合炎帝与蚩尤在中原大地展开激战,他们让夔使用魔法,火烧蚩尤。毛野人最终被炼成一锅油。西王母让五个女儿炸些油饼回三危山娘家。由于受饿时间太长,男女主角吃的太多,胀死。五个女儿想与西王母共同生活,但是,再也找不到洞口。她们漫无边际地游荡时,茄丰拉着一串骆驼从东方走来……

  忽然,一声长长的、雷鸣般的叹息划破晴空。

  罗布奶娘问:谁在叹息?

  西海酣睡,羊皮帽摇头,羊皮胎、羊皮袄、蹩脚诗都坚定地摇头。泥人说大概是沙山轰响吧。旋风说都别瞎猜,是糜子叹息,不,应该说是呻吟,伤痛呻吟。罗布奶娘说糜子还要呻吟吗?女人细致入微地伺候,祭祀,糜子还不满足吗?莫高窟壁画中的糜子一种七收,它才一收,有脸呻吟吗?泥人说也许听错了,糜子怎么会呻吟呢。罗布奶娘说我十个指头长着十个耳朵,不会听错,大家检查一下,看有没有什么潜在的危险。烽火台说遵命,我严密监视,一有异常就点燃狼烟。罗布奶娘脸上增加十只眼睛巡视糜子地和骆驼城。不够清楚,再增加一百只眼睛。还不清楚,那么,就让身上、肩上、手上长满一千只眼睛。好了,这下安全了。接着讲古经吧。

  蹩脚诗说烽火台有重要任务,不能分散精力,下面故事由我来接龙。烽火台说茄丰拉着骆驼,这不正确。事实情况是茄丰被反绑双手,缰绳与绑他的绳子连接。茄丰与五个女儿邂逅在鸣沙山东麓悬崖下。多年以后,茄丰仍然记得当时的荒凉感觉。羊皮胎挂在胡杨树上断断续续,心事重重地响。每个地方都堆有狼粪、狗粪和人的骨头。太阳即将坠进沙山。看见一个女子坐在胡杨树下伤心地哭泣,他在几丈之外停下,充满关怀地打量她。女子披头散发。头发很长,几乎覆盖全身。茄丰心里发毛,这是人吗?女子停止哭,胆怯地望着茄丰。茄丰熟悉这种充满灾难的大地一样荒凉、肆虐疯狂的野狼一样攫取、垂死前菜色饥民一样哀怜的目光。他想起了经历劫难的伏羲与女娲,他像一扇孤独的磨盘滚向女子。突然,女子大喊一声,像饿狼般跃起,迅疾扑过来,死死地抱住他的腰,哇哇怪叫。立刻,树林里冲出四个女子,每人各持一把木棒,尖叫着跑来。茄丰惊出一身冷汗,挣扎、挣扎。女人像另一扇孤独的磨盘粘到身上,甩不脱。四个女子跑得飞快,穿过荒草地,溅过河面,到跟前。茄丰绝望地仰起头。他分不清周围是血光还是晚霞,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清鲜的香味,香味使浑身毛孔都兴奋地张开,想把整个天空吞进去。冷红的太阳挣扎着滑过沙山,投来最后一片霞光。之后,崖壁的阴影淹没他们。四个女子提着木棒,站成一排,解释茄丰。中间是沉重的灰色空虚。她们似乎不想很快杀死他,要慢慢品尝刀子在他身上运行的快乐滋味。双方都停止呼吸。像伫立的两座山。像死了。一个女子拿起刀,舔了舔,踏出一步,逼近茄丰。刀子在刺进茄丰丘陵般胸膛瞬间,晚风送来阵阵浓郁的沙枣花香,花香里混合一种诱人的、带着温情的肉香,肉香似明灯,照亮女子黑暗的脑野和黑暗的眼睛,她看见一张古铜色的瓷实脸盘,脸盘上铺着一层红色余光。她隐约记得梦见过这样平静的脸盘和这种超然的表情,不知今世还是上世。她苦思冥想。茄丰忘情地欣赏女子。女子发现这个男人死到临头还认真审视她,热辣辣的眼睛是太阳,照得她浑身发酥。太阳离得这么近,能感觉到大山的威力和高原的厚重,她冰冷的脸上渗出几丝潮红,潮红幻化成朵朵温润彩云,飘向茄丰。茄丰说如果你们不马上杀就解开手,我要撒尿。女子听不懂,骆驼和胡杨树只好充当翻译。女子温顺地解开绳子。女子问谁反绑了你的手?茄丰说等一等,让我全身贯注撒完尿再回答问题。女子看茄丰拔出那话儿放射出一道晶莹鲜美的亮光。她们齐声喝彩。茄丰赞颂说,啊,多痛快,两扇孤独磨盘重合的感觉真好!今天要不碰见你们,就活活被尿憋死了。女子说,为什么?茄丰说我是被黄帝贬到三危的罪人,其实我没有罪,但为了社会秩序的安定必须得有替罪羊,我不被贬谁被贬?女子说什么事实能证明你的委屈?茄丰说黄帝杀死蚩尤,蚩尤的血在东南变成枫林,在西北变成胡杨林,这就证明他不该被杀,但是,黄帝还要以私自追逐太阳的名义杀夸父,我冒险劝阻,于是,就有了罪状。黄帝是英明的领袖,她的女儿旱魃因为在与蚩尤交战中有功,不可一世,把许多地方都烤干。我担心大泽罗布泊也被烤干,那么,六千大地就变成沙漠。因为我聚精会神思考这个问题,一泡尿憋了迢迢千里路,到达六千大地。公差想憋死人,我没憋死,他们却不见了。女子说真呆板,就没想到要到石头上磨断绳子?茄丰说不能那样做,绳子代表约束,是集体行为,我得遵守游戏规则。现在,我胜利到达目的地六千大地的三危山,你们可以代表公差执法。女子问骆驼身上驮着什么东西?茄丰说是正宗黄土。女子说,哦,原来是黄土,对此我们缺乏感觉,说说你那话儿吧。是吗?那话儿正想说呢。太好了,那就说吧。无拘无束地说吧。让荒草滩也说吧,昼与夜的交替也想说。还是结束所有语言,听听那话儿咋说。他有很多话憋在血液里,他需要暴风骤雨式的激烈抒情,他想变成两扇孤独磨盘重合的中轴。

  沙枣花香越来越浓,越来越单纯,回归伏羲与女娲时代。

  第二天,烟炷升起。在热烈的古歌中,茄丰与五个女子一起,把黄土与六千大地的五色土混合,制成一件联盟信物:陶器。这也是女子的名字……

  烽火台说,发现敌情,要不要点狼烟?罗布奶娘问什么情况?难道香音要走了?不,是糜子在呻吟。泥人说我也听见了,低低的,很沉闷,很伤心。连绵不断,形成一片呻吟的云。旋风说快点播撒   罗布奶娘果断地说,点燃狼烟!

  这时,西海醒了。显然与震耳欲聋的叹息有关。显然他被吓懵了,因为他忽略习惯性的野蛮啼哭,惶惶不安地向四周张望。他看见一个黑影子像虫子蠕动,黑影子蠕动邪恶,要强行给我断奶吗?

  狼烟从泥人怀抱着的陶器里袅袅冒出,信息传递给糜田中挥舞镰刀的五个雇工:可以动手了,快点,要稳妥,坚定,狠毒!(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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