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枣花香 作者:张伟 天还没亮,我就把大捆大捆刚摘下来的沙枣花拖出田埂,装在架子车上。 小舅蹲在自家地头的沙枣树上吸着烟,火光一明一灭地闪在他汗津津的脸颊,像个刚打完胜仗的将军,心满意足地俯视着的遍地的残枝败叶。我们要赶在早市前,就得把这些沙枣花拉到菜市场门口去卖,一把两毛。 太阳爬出来了,大片麦田升起水雾,每一根新展开的麦芒上都挂满了亮晶晶的露珠,在晨晖的折射下幻化出夺目的七彩光环。 这些米黄色的碎花带着露珠,浓郁的清香让我有些慌乱。一大架子车的沙枣花,如果卖的顺当,也得挣个四五十块。好在沙枣花皮实,即使卖不完,洒点水在枝叶上放个三五天,依然像刚摘下来般新鲜,不愁卖不完。 我漫不经心地摘着枝杆上的刺,听小舅在嘀咕着什么。这些刺隐藏在银光闪闪的枝叶下,时不时冒出来刺痛我的手。像四舅隐忍而突发的脾气,譬如我怎么捣蛋放肆他都不生气,唯独不让我动他养的鸽子,一触到他的这个核心爱好,他就像刺。 我不知道养鸽子对他有什么吸引,一放学他就钻在那个用几块木板搭起来的简易鸽舍捣腾个没完,不许我靠近。其实他不在时我照样猫进去,想弄明白他整日在那几个破木板下干什么?里面除了几个用红柳树皮和乒乓球制成的鸽哨外,就是满架子的鸽粪,没什么值得一看。 当然趁他不在时,他不让我动的地方我就越是想翻个遍,包括他床头那几个本。书里夹着一封他写给某位女孩的情书和几枝压干的沙枣花,扑鼻的清香萦绕着印花的信纸,使我一次次想象那个女孩读信时会不会将信纸掩在口鼻处,做深深的呼吸状?像电视剧中演的那样。 这是我以偷窃地方式发现了板着脸的小舅唯一一次浪漫,但那封信很久没有送出去,即便小舅一次次向着天空放飞那群鸽子,没有一只鸽子做他的信使。那封信静静地躺在书页中,唯有浓郁的沙枣花香久久不肯散去,致使我在以后的岁月里看到枝头繁密的沙枣花就想起小舅充满花香的初恋。 那年高考时节,沙枣花开的依然热闹。小舅却落榜了。外公把他末能考上大学的原因全归咎于小舅养鸽子的爱好上。鸽舍被拆除了,几只鸽子惊慌失措地落在墙头,然后飞向天空,拖着长长的哨声渐渐远去,再没有回来。 小舅要跟着同村的人去做粉刷的手工活,穿着浑身沾满白水泥点的衣裤,默默收拾着工具,不说一句话。这时我才发现夹在他床头书里的那封信不见了,床头却多出来一个香包,粉红的绸缎桃心配着绿丝穗,香气和沙枣花香完全不同,挂在床头耀眼地红。 我不知道收到那封散发着沙枣花香味情书的女孩是否考上了大学?以后的岁月,小舅却已经完全融入在打工大军的行列中,像许许多多最底层的打工者一样,拖着一身汗烟味,早出晚归,和他的工友们开着粗俗的玩笑,大碗喝酒,大声说话,找不到半点的书生气。 我考上大学去省城读书,小舅来送我,硬是在我手里塞了五百元钱,我知道这是他近几个月风吹日晒的劳动所得。“想买啥就买点啥吧!思前思后不知道给你买点啥好?以后就是大学生了。”说这话的时我发现小舅变得有点窘迫,黝黑消瘦的脸颊冒出许多胡茬……我突然想起那个摘沙枣花的清晨、散发着沙枣花清香的情书、挂在他床头那粉红的香包和远去的鸽哨声,这些往事仿佛像刚刚翻过去的昨天,又感觉已经非常的久远,发黄而陈旧,落满灰尘,不禁感觉鼻子酸酸的。 真实的生活就是一本沉重的书,读起来异常苦涩而艰难。它用没完没了的琐琐碎碎,磨白一个人的理想,容颜、青春、爱情甚至生命。来不及回想也来不及犹豫。走出家门,从此,单薄的肩膀不得不扛起养家糊口的营生。他像一个真正的劳动者,奔走在大地上,以自己的方式养活着自己及家人,艰辛却充满尊严。 大学毕业那年,我在西宁当兵分得一套临时公租房。我决定让小舅来给我粉刷,其实,请个粉刷工匠很简单也很快,但我更想让他来看看我。离开故乡在外上学、当兵、工作,在这个钢筋水泥的城市呆久了,感觉连空气都是生硬的。时常怀念故乡泥土的柔软和有情有意。总希望有故乡的人来,带一把泥土的清香,回味纯真的年少与单纯,来慰籍疲惫的心。 小舅来电话问我需不需要给我带点什么?我说什么也不用带,你人来就可以了,顺便在我这住些日子,逛逛省城!电话那头的小舅显得很客气,非要带这带那,又怕带来没地方放给我添麻烦。我说那就带一把沙枣花吧,想闻闻故乡的味道。 六月濛濛的细雨里,小舅大包小包的出现在车站。怀里揣着一把沙枣花,熟悉而久远的清香瞬间扑面而来。我埋怨他下雨天也不知道撑把伞。他抺去尖尖地下巴上的雨滴笑着说:“这点雨还怕啥,农村人就像沙枣树,皮实着呢。” 和小舅聊起的都是家长里短,我喜欢听他讲故乡的人和事。生活的重担磨得原本英俊的他变得苍桑了很多,也沉默了很多,面对我竟有许木讷和羞涩。更多的时间我们都是沉默,时光恍如一道无形的沟,将我们远远分开在彼岸,凝望无语,中间充满了那束沙枣花浓郁而芬芳和清香,绵长而悠远,忽远又忽近。 外公去世的“百天”道场,我带儿子去小舅家。蓦然发现小舅明显老了许多,我们默不作声迎礼让客,小舅的小儿子和我儿子在他家院里玩泥巴,沾点泥土会更加健康而茁壮。我又仿佛看到童年里的我和小舅的影子。 外公走了,小舅老了。蓦然又感觉一个个亲人在岁月中慢慢老去而又离开,虽然明白这是人生必经的历程却依然挥不去无助的孤单和彻肤的凄凉。就如这散场的宴席,幕色四起,空留一院的孤寂和荒芜。 临别时小舅和他四岁的儿子送我,我第一次看到苍老的小舅眼角闪着泪花。远远看着他父子俩一高一低单薄的背影越走越远,我竟然在贵德的大街上泪流满面...... 在车站买了一把故乡的沙枣花。这清贫而又清香无比的花朵就如我故乡的亲人,朴实、平凡、勇敢去无比真诚。走的再久再远,再苦再累,就让这清香陪伴着我,踏实的、努力的、端正的,好好活着。 作者简介:张伟,青海贵德人,河阴文学社成员。 推荐阅读⊙省政协主席多杰热旦观摩河阴镇大史家村光荣历史展览馆 ⊙年6月1日贵德新闻 ⊙贵德快讯|乡镇、部门工作动态 ⊙贵德美文|最后的几个牲畜 ⊙青海6个地方发布禁游令,看看都是哪? 赞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