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老歌是这么唱的:那故乡的风,那故乡的云,为我抹平创伤......。 重回到久别的故乡,竟生出这种心境? 回首久远的往事,有两个极端:美好的,会更加明媚;丑陋的,也更加不堪。 譬如玄奘取经,本来是夹杂在难民中偷偷出走的,八百多年后,在《西游记》中,变成了皇帝送别御弟上路。是非曲直,罕有知晓,神话传说,家喻户晓。“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仅仅是洞悉历史的感慨?变形的部分,天下流誉。 年“十一”休假,回到石河子一四二团(新安镇)。密云四布,时有零雨。10月4日,午日澄霁。 已逾十年,未曾涉足,十四连,现在怎么样了?它在新安镇的西北面。去看看十四连学校和父母老屋所在地吧!西入南出,经十四连,绕行十一连和四中,约15公里,三个多小时。 一四二团,占地多平方公里,相当于新加坡的领土面积。 省道S以西,进入一零三路口桥,入十四连。桥面宽阔,一度怀疑走错了。原来的桥很窄,连护栏都没有。 桥下流淌着天山的雪水,大约年全部拆除重修。父亲说,他们修建于年,那些预制板,水流冲刷了近半个世纪,我随意搬了几块,用力也无法砸断,质量很过硬。 路两边多是白杨,偶有果熟的沙枣树;一路下来,车流稀少,两边是待收的棉田。 以前,仅北面有少量的农地。 大渠边,初中一年级,老师领着开过两三亩地,种了一些蔬菜,经常来这里劳动。 西向约一公里,是原十四连学校所在地。现在也是棉田。一栋土坯房,五间教室和两间办公室,只有一到五年级。年暑假,靠着整栋教室的山墙,老师领着一群五年级学生,砍伐树枝、打土坯盖了一间简陋的房子:地面低于其它教室四五十公分,冬暖夏凉,成为我们初一和初二的教室。我小学三年级到初二在这里读书。 操场铺有粗沙,有两个单杠和一个双杠,还有个水泥台面的乒乓球案子。西北角有几棵沙枣树,顽强地矗立于盐碱地上,从没有人浇过水。最羡慕从那个方向放学的同学,随时可以揪住它的枝叶,靠近它的芬芳。 学校北面满是一窝窝的芨芨草。青青的芨芨草,在盐碱地上是一个神一般的存在,它异常地柔韧和顽强,晒干后也经常用来做扫帚,冬季我们常常就地点燃,取暖逗乐,第二年仍能长出。追逐嬉戏,一身的灰尘,一脸的白碱,这是最好的地方了。即使回家挨骂,也是不亦乐乎。当时,个头太低,班里最小,也经常被女生欺负。 终于有了一个美女老师:孙旗,还不到二十岁。先教初一数学,后教语文。个头很高,皮肤很白,也很苗条。装束既不土气,也不俗气,带给我们的是别样的清新。其他的老师,衣着与周围农场职工没有区别,反差很大。路遥这样描述一个女孩儿:“她那高挑的身材像白杨树一样可爱,从头到脚,所有的曲线都是完美的。”正和此时。 板书的“数学”两个字,至今仍能记得娟秀的样子。 钢笔偶尔在手臂上演算;讲话的时候,长发不时落入嘴角。 想起被她叫出教室批评和勉励,甚至手没有洗干净都要挨批。 家访的时候,她坐在长凳上,母亲和她说着话,我那才两三岁的弟弟,脸会埋进她柔软的大围巾,顺带擦拭自己的清涕。 我从未告诉当时的任何同学:她很信任我,常常帮她批改作业。 想起我看过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三探红鱼洞》,是从她那里借的; 年,我还在江苏驻外的时候,梦见她去世,怅然若失。一个月后专程去石河子卫校,看见阳光中的她,向我走来,欣然忘忧。 孙老师,有一种动人的魅力,情愿服从她,不愿违抗她。教过我的老师,没有超越这种印象长久的美丽。学生时代遇见她,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教语文和历史的王正军老师,常常一整节课讲历史故事。他抑扬顿挫的声音,让我着迷,从此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历史。最初这只是长河中的一滴水,还是不够纯净的水,但种子在心中发了芽。即使学理科的我,多年后也读完了史记和柏杨的现代语文版资治通鉴。 我从这些历史中得到结论:无论智愚贤肖,历史上的政治人物最终有好下场的,实在屈指可数。既然如此,我们何不达观一些,顺应天道,尽量行随心愿,终其一生呢? 当时的校长肖正阳,四十岁左右,小学毕业,颇有能耐。不能容忍学生有任何小动作。我惊讶地看到,他教的小学地理书的每一页每一行,居然全部划下笔直的红线。绝无仅有。 有一次,他临时代了一节语文课,课文后出现了二十六个大写的新闻字母,没人教过。这个肖校长,虽然自己也不会,但罚我们每个字母抄写遍。 有一次,我看到“工人叔叔盖房子,在砌墙”,以为“砌墙”念“拆墙”。我问他:“不是说盖房子吗?怎么会拆墙呢?”被他当笑话说了很多次。 最轰动的一件事,是一次游行。晚上,连队来了电影《战斗里成长》,上下集,与同时放映的十五连替换拷贝发生了错误,直到早上六点多才看完电影。 早操时,肖要求:没有完成作业的各年级学生,排成一队、敲着锣鼓,游行到连部。走在最前面是同学樊老大,因为他最高。 大约有二十多人。“咚咚咚......,锵锵锵.....,咚锵咚锵咚咚锵......!”垂头丧气、有气无力地喊着:“我没有完成作业,我错了.....。”肖校长在旁边吼道:“你们没有吃饭吗?大点声!”这不是废话嘛,觉都没睡好,早饭肯定是没有吃啦! 连队那些刚上班的职工,在等待分配工作任务,彼时都集中在连部门口。 职工们指指点点:“哎,老樊,那不是你儿子吗?” “老赵呀,那不是你丫头吗?” 我也差点跟着游行,只是耍了个小滑头说,作业完成了,只是忘记带了。回去拿的时候,哈欠连天地写完了作业。 肖校长很重视学生体力劳动的培养,即使面临着要考四中的初三,我们也去收“一百号”,连续九天没有上课,一直干到考试前两天才停下来。结局就是差点全军覆没,全班近二十个同学,只有我勉强够格,进了初三的大门。其他同学,两个月后,将试卷重新考了一遍,才又升了五个。(不过想想,就这个水平,即使不去收一百号,也难说有更好的结果。) 居然找到了当年潦草幼稚的日志(年8月27日)。感觉好珍贵啊。 当时的体制是:连部管理连队学校,校长和老师,可以由连队说了算。三营营部管理四中。所以就出现了这样的怪现象:十四连距离四中不过四五公里路程,可是同样年级的课程,课本却不一样:比如我们初二当时的物理和英语课本,两个学校就不一样。 “一百号”,就是罂粟,作为药用种植。收货季总是浇水,刚好就是七月中旬,,蚊子和孑孓十分猖狂。用两个竹片夹住一个锋利的小刀片做成的工具,在青色的罂粟壳外,转圈划下去,不能太深。白浆缓慢渗出,稍过一会儿,用手指刮下白浆,再刮入一个很小的缸子中。一上午,我大约只能收10克左右。水分散失,晒干后,就成了黑色。周世豪老师告诉我们:这就是鸦片,咳嗽得厉害,稍微用一点,可见效了。一直到现在,新疆出的甘草止咳片很有效,其它地方出的都不行,据说只是因为加了少量的罂粟壳。 斜阳万丈,光影徘徊。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我家年冬季搬到十四连,大约在年搬到一栋砖房的房头,房子侧后都是沙枣树。父母不愿离开这里,直到年才搬走。去四中上学前,我耗费了大约一个月,用锄头和铁锹,开出来大约三分多地,扎好篱笆,挖好引水渠,撒下种子。这是我第一次种菜,居然喜获丰收,有六百多颗大白菜,大大出乎父母意料。这里距离团部车站还有五六公里,无数次告别,母亲在路边目送我,直到完全走出她的视线。 世界如此之大,我已走遍千山万水,行程何止万里,但从未走出你的视线。 我家一路之隔,东面原来也是一栋住户,什么时候变成了葡萄园? 连里罕见土坯房,偶有红砖房或者是彩钢板搭建的房子;恍若到了东北的感觉,极少有裸露的地面。当年杂草丛生、父辈们叹息不已的盐碱地,都已经是良田了。 连部已经搬了三次,这是新建的。看到有人在出板报,进入院内打招呼,居然被认出。一个脸色黝黑、个子不高的人,端着油漆,一身迷彩服,这个人姓邓,不到五十。 他告诉我,现在这里已经有有一百七八十个职工,仅仅今年,石河子大学农林系的一个班,四十三个学生全部分在了这里。每个学生可以分到50亩地,这解决了他们的“五金一险”,如果自己不想种,可以交给别人,适当收取费用即可,只要谈好条件就行。连队并不愿意接受这么多的学生。 向西四五百米,再南向不到一公里就出了连队了。西向的这条路,已经宽阔的无法确认。 回首也很开阔啊。 路北原来是荒地和沙枣树,现在是连部;路南也是荒地,现在是棉田。 这是南向离开十四连的路口。 南向通往六零桥的路,晚秋的宁静,夕阳中的美。 偶尔看到一颗熟悉的树,很是难得,只因为它不是沙枣树。一次周末上学路上,为了抄近道,和同学穿越刚浇过水的农地,花费了半个多小时才出来,累得几乎耗尽了力气。 世界上哪有什么好走的路!近道潜伏麻烦,远道于心不甘! 站在六零桥上回眸,去四中上学,从这里离开十四连。(删除部分内容,涉及到的个别人记忆有误) 穿过十一连,路边都是林带,以前觉得这条路很宽,其实也不过是七八米宽。 这里通往四中。初二以后,走了四年。当风和日丽,汽车过处,漫天尘土,久久不散。雨意风烈,则道路泥泞,倍尝跋涉之苦。最大的心愿,就是上学的时候,避开尘土和泥泞。 沙枣花的香味,是上学路上最美好的记忆。如今这里都是胡杨树或者白杨和白蜡杨树。年代中后期,路边大批的沙枣树被砍伐,失望不已。 现在的棉花加工厂斜对面就是四中。 四中早已不复存在,而是一家番茄加工厂。 不到十四岁开始,在这里上学四年,远离了严厉的老妈,自由了四年,成长了四年。高一下半学期开始,甚至不上课,也快没人管了。高一上半学期,没有数学课,直到学期快要结束,才派来穆长坤老师------一个当年夏秋季还在五营浇水的老大学生。寒假只好天天上数学课啦。当时正值不同类型的教材混用统一的过程中:新疆课本、北京课本、人教版的全日制课本五花八门,衔接很差,不胜其扰。 学校的伙食就差些,好几个同学家都是我常去混饭的地方。虽然没有现在学生那么多的约束,但自律和目标感也逐渐养成,也许是心性和大环境使然吧。在这里学会了下棋、学会了音乐、学会了打乒乓球;萌芽喜欢女孩儿。那些学习方面的种种,反而云淡风轻了。 以为是倒数第几名进入的初三,不会有什么太好的成绩,但实际上,半学期过去,成绩还不算太差,可以到班级前四名,总算重拾信心。初三一年,除去拾棉花和寒暑假,在学校时间不过六个月而已。 就是这一年,开始学下棋。刚开始水平太洼,谁都下不过。高一时,来了个五营的高手:邵明杰同学。他的棋风极大地影响了我:他自己从不悔棋,也不让别人悔棋,整个四中没有几个是他的对手;他很健壮,手劲很大,会打架但是不爱打架,未见有人能打得过他的。我几乎天天和他下棋:宿舍人太多,外面蚊子咬,就经常爬到农田里的几十米高的航标塔上玩;也在宿舍旁边翻犁过的耕地中间下棋,一直到天黑的看不见,才去教室赶一天的作业。三个多月后,终于偷袭打败了他一次,从此胜数开始多起来,最后打败了高年级的最厉害的一个对手,才终于奠定了自己“高手”的地位。当时想,如果能够成为一个专业棋手,天天下棋,不用上学,那该有多好啊! 好的棋手,必具坚韧不拔的毅力品质,即使面临失败和危机,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言败。总不该还没有尽力,就妥协了吧。 一次晚自习,和一个同学在教室后排下棋,其他同学看热闹,班主任邓老师悄悄观战多时。一局结束,伸手抓了五个棋子儿。他说:“下得精彩啊!不过,现在学习这么紧张,都要高考了,你们还在下棋?!没收五个子儿,你们也不会去再买了;如果全没收了,你们就会去再买棋了。” 最高兴的事情,居然是不上课。年(或79年)秋季,有一个高中老师,晚上半道挨了黑砖,造成全校老师罢教两周。 印度电影《流浪者》和墨西哥电影《叶塞尼亚》是那时最深的音乐记忆了。音乐课上,李老师问大家,最想听什么歌?大家齐声喊道:《拉兹之歌》!而李老师用手风琴总是能够满足大家的愿望。后来我也学过一假期手风琴,但始终都是半吊子。 第一个教会我乐器的竟然不是老师,而是同学。向袁建民学会了口琴,学会了大约二三十首曲子,就掌握了简谱;向詹伟瑞学会了笛子;向小胡还学了一段小提琴。他拉《绿岛小夜曲》时,因为过于专注,口水流下来,都没有感觉到。这让我感动,工作后终于有钱买 了一把小提琴,后来还是放弃了。 袁是班长,人缘极好,也很帅气。他反应敏捷,单双杠、篮球、乐器都玩得很好。 至今还能够想起,和袁探讨如何可以在半个小时内背会20个英语单词,多次尝试,果然可以。可惜的是,袁建民后来在年因肝癌去世,这是我们班学习最好的人了,第一个考上大学,才不过43岁!最后一次见到他,是相隔近二十年的年春季,邂逅同学的聚会上。仍然较瘦,面前放一杯红酒。袁说:“我现在不能喝酒了,只能闻一闻了。” 有同学告诉我:“有一次梦见袁建民说,我要走了。没有多久,就听到他走了的消息。” 同学汪洋,家里藏书很多,让我大开眼界。汪洋的老爸是学中文的。第一次见到郭化若将军的《孙子今译》,当时看不懂,直到十年后,才花了两个月精读完。 第一次见到比几块砖头还厚的书:康熙大字典。有一次营部放电影《叶塞尼亚》,汪洋说:“我爸不让去看,要在家学习,我爸说,不过是一场电影而已,男人要能放得下娱乐才行!”汪洋搬出康熙字典,向我介绍起来。终于我还是架不住电影的诱惑,什么康熙,什么作业,什么学习,看完了再说! 第一次看到《基督山伯爵》,读了几页,居然有一种甜蜜感,爱不释手。但是汪洋不借,他老爸正在看。多年后,读了两百多页,没有读完。大仲马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如果真的把人关上十四年,不要说精通当时最好的科学,更不要说身体强壮地可以在水中游上三法里(十二公里),邓蒂斯能否活着都是问题,在中医而言简直是胡扯。顿时兴致索然。 走过四中,还是十一连的地盘。 十一连的连部也是这样,不错哦! 一四二团,值得一提的是公园。新安镇莲花池公园,是开放式的,分段五年建成,年才基本建完了。 公园占地七八百亩,东西一公里多,南北一里多。相当于石河子市的人民公园(也叫西公园)的面积了。没有西公园内的那些蒙古包和娱乐玩意儿。 园内草木青青,黄红间杂。悦目的树木大多叫不上来名字,但是海棠果树,我还是认识的,偶尔品尝一个,口感还是不错。 蜿蜒的水泥路面与四角砖路面与塑胶路面,多是晨练和拍照的人。 人工湖,才放水,湖面如镜,湖边垂柳依依。 旁边是成片的葡萄地,冬季散步,漫天皆白,让人心胸开阔。雪景,一望无际。 看看一四二团新安镇的菜市场,占地大约三十亩。早市,还是很丰富的啊! 文章已于-10-20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