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里木河,故乡的河 鲲鹏展翅,九万里,翻动扶摇羊角。背负青天朝下看,都是人间城郭。 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 当我站在苏巴士达坂的时候,我感觉我和有“冰山之父”之称的慕士塔格峰以及周边公格尔峰、公格尔九别峰,比肩而立了。三山耸立,如同擎天玉柱,屹立在美丽的帕米尔高原上,成为帕米尔高原的标志和代表。和它们比肩而立,仿佛是早有契约,脑海里很自然地跳出了上面的几句诗。当时,我觉得我是一只大鹏,我可以俯瞰大地了。虽然我没有伟人“倚天抽剑裁昆仑”的抱负、气度以及能力,但是,在那一刻,我感觉我是伟大的,至少不平庸。 我曾数次踏上帕米尔高原,到过矗立中国七号界碑的红其拉甫。去那里、从那里返回,米海拔的苏巴士达坂是必经之地,都要凝望慕士塔格,在心里和慕士塔格默默对话。 一个人可以不伟大,但是不能平庸;一个人可以是不伟大的人,但是,不能没有伟大的胸怀和眼界——每次我站在苏巴士达坂上凝望慕士塔格的时候,我都会联想到这些。 只有身居高处,才可能有大眼界、大胸怀,才有伟大的才情,伟大的思考,伟大的联想。那一刻,我还联想到,居住在昆仑山上、山下的民众是多么伟大的民众啊!和田、喀什、克孜勒苏、阿克苏、阿拉尔的万众,都是昆仑的子民,他们的伟大都是上苍和昆仑在一开始就赋予的。 我有一个朋友,因为不辞辛苦,克服万重困难,登上海拔米的地方拍摄了天山主峰、海拨.8米的托木尔,成功举办“托木尔影展”,在《中国国家地理》上专题介绍托木尔冰川而轰动中国摄影界,成为当地唯一一届众口一词全票通过当选的摄影家协会主席。 我没有他幸运从天山南坡攀登到高处近距离对话托木尔,却早于年夏就在天山北坡登临中国一号冰川,近距离地与北天山的天格尔山对话。那次,我平生第一次下意识地流泪了——我是被“伟大”两个字感动得流泪了。 当时,我参加一个文学笔会,一帮文学青年在文学期刊主编的带领下采风。主编要求大家在游览了一号冰川后,都以《冰川》为题写诗。我如期交稿,得到了主编和笔友的一致好评。全诗大约20行,现在我只记得其中一句:“最低的理想也缭绕着云,脚下是中国一号……”20年后,中国当代文坛新秀《甲方乙方》《天下无贼》的编剧王刚在一篇散文里引用了这句诗;25年后,诗友殷浩在诗集《开满荷香》的《后记》中再度引用这句诗。 “最低的理想也缭绕着云”……有人说,就这一句我就可以被视为诗人。迄今,过去了30年,我再没有写出过一句诗,当代中国西部著名诗人李东海说我“当然是诗人”,而且缀上一句:“我是认真的——你是一个真正的诗人,一个有着诗人气质、思想、胸怀和眼界的人!” 是不是诗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终于发现了我离开了阿拉尔40年,却从来没有走出阿拉尔。 离开阿拉尔的岁月里,我曾经在距离阿拉尔五百多公里昆仑脚下的喀什工作过,现在在距离阿拉尔一千多公里天山北坡一个山窝窝里却被称为新疆首府的乌鲁木齐工作——在我一次次地踏上天山公路和苏巴什达坂,一次次踏上阿拉尔的土地,一次次在塔里木河边徜徉,一次次登上塔里木河大桥眺望……我发现我一刻也没有走出阿拉尔,正如作词家陈克正和歌唱家克里木唱的《塔里木河故乡的河》: 塔里木河呀啊故乡的河, 多少回你从我的梦中流过, 无论我在什么地方, 都要向你倾诉心中的歌。 塔里木河,故乡的河。 我爱着你呀美丽的河, 你拨动着悠扬的琴弦, 伴随我唱起欢乐的歌。 哎!塔里木河呀,故乡的河, 你用乳汁把我养育,母亲河。 如果说我有诗人气质,那也是塔里木河和天山昆仑给予的。喝塔里木河水,在天山下长大,在昆仑边成熟,河输我血肉,山撑我骨架;河塑我容貌,山刻我体魄。 我要感谢词作家陈克正和歌唱家克里木,《塔里木河故乡的河》唱出了我的心声——我从情感上永远无法走出塔里木河穿过的阿拉尔…… 我无论离阿拉尔多远,都没有走出山的怀抱,都没有走出塔里木河的牵引。我就像个风筝,无论在天山顶上还是在昆仑肩头飞翔,塔里木河就像柔韧坚实的长线牵着我,不会迷失方向,走丢自己,遗忘家园。 如果说我没走出过阿拉尔,因为天山是塔里木河北边的水源,昆仑是塔里木河南边的水源,南北都不曾脱离乳汁一般的“塔里木河水”,那么,那些来自黄浦江边又回到黄浦江边的人,没有走出阿拉尔,又是因为什么呢? 这几年,刮起了“第二故乡游”或者“重游故地”风。在阿拉尔,每年6——10月间,就会出现一拨又一拨熟悉又陌生的老人旅行社团。他们操着吴侬软语上海话,无需导游,到哪里都行走自如,对这里的一切仿佛都很熟悉。是的,很熟悉。他们已经年届古稀,却仍然被称为“支青”。 上世纪60年代,十万上海知识青年唱着《送你一束沙枣花》,默念着《西去列车的窗口》,从黄浦江畔来到天山、昆仑下支援新疆建设,其中到第一师的达4.58万余人。几年后,他们中的多数人成了家,有了后代。到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之初,多数人在全国回城风的旋舞下,返回了上海。30多年后,已是两鬓斑白的他们陆续回来探访重游。他们建知青林,写知青小说,拍知青电视,对“阿拉尔”做出新的解释:“阿拉”,上海话“我”;“尔”,古汉语“你”——“阿拉尔”即,“我和你”共同建设的新型城市……他们用多种方式寄托对阿拉尔的怀念和向往之情。有的人甚至说:“假若问我一生犯过的最严重的错误是什么?那就是选择了返回上海。” 历史不能改写,人生不能重来。正因为此,感情的寄托也不可以改变。他们虽然离开了阿拉尔,感情的寄托却在阿拉尔——这是怎样的悖论?如果不是特殊的年代,又怎会出现这种悖论? 地域不能挪动,故乡不能搬迁。正因为此,思念的根系也不可以挖移。他们虽然回到了黄浦江边,思念的根系却深扎在塔里木河畔——这是怎样的矛盾?如果不是特殊的历史变故,又怎会出现人生结点的变故? 有的人摸着当年由自己栽下的白杨老泪纵痕;有的人站在由自己推着独轮车一车一车开出的农田边失声长嚎…… 看看现在的阿拉尔,已不是那个蛮荒的阿拉尔、苍凉的阿拉尔、贫瘠的阿拉尔、沉寂的阿拉尔、苦涩的阿拉尔,更不是出门走“三跳”(道路崎岖不平,车在路上跳,人在车上跳,心在胸腔里跳)路的阿拉尔、吃金子(玉米)馍走银子(白碱遍地)路的阿拉尔、住地窝子睡原木草床的阿拉尔…… 如今的阿拉尔是和谐阿拉尔,畅通阿拉尔,人文阿拉尔,山水阿拉尔,物产阿拉尔,都市阿拉尔,繁华阿拉尔。 忘不了啊忘不了——当年,青春正旺,风华正茂,怀揣“保卫边疆、建设家园”的抱负从黄浦江畔来到塔里木河边,大家围着一个万人敬仰的将军听他勾画阿拉尔的蓝图:这里建蚕桑基地,那里建缫丝厂;这里建棉花基地,那里建纺织厂——北有石河子,南有阿拉尔……那时大家的血多滚烫啊,胸怀多宽广啊,志向多远大啊…… 当了阿拉尔的建设者,建设阿拉尔就是给自己建设家园。阿拉尔一天天地在自己的手中变秀丽、变丰满、变健壮、变英俊、变高大、变充实,突然自己却逃离了建设现场…… 回到上海,常常忍受一个问题的折磨:你是上海的主人吗?上海属于你吗?你没有参与上海的建设有什么资格说你是上海的主人?你没有把青春献给上海又怎么属于上海呢? 艺术家的悲哀莫过于在即将完成艺术品的创作时离弃了作品;人生的痛苦莫过于由于轻率的决定而抛弃了正在建设的家园…… 一个曾经有志向的人,一个曾经有思想的人,一个曾经行动过的人,一个被激发了智慧的人,一个曾经在咸水里浸苦水里煮就要在清水里漂滤的人……在人生最为关键的时刻不由自主地随大流做出了并不知道方向和目标的抉择——在上海和阿拉尔都永远地失去了主人的身份,没有尊严地度过晚年,不能理直气壮地面对后辈,不能堂而皇之地说“阿拉让爱您(我是上海人)”,也不能昂首挺胸地说“我是阿拉尔人”…… 几多尴尬。几多反讽。几多深痛。几多激烈。几多悲壮。 找回记忆,追逐梦想,印证理想,重树尊严,安放寄托——我来了! 这是从黄浦江畔不辞八千里路云和月来到塔里木河边回访的缘由,是泪水喷涌的动力,是嚎哭的催化剂。 生命几何,风雨征程。地域的故乡变了,心灵的故乡没有变——义无反顾。 世事难料,人无完人。居住的地域变了,心灵的家园没有变——无怨无悔。 归去来兮,天南地北。上海阿拉尔两个故乡由思念一线牵——人生足矣。 天上一日,人间百年。现代化的交通、通讯,传媒和网络把地球浓缩成一个村,黄浦江塔里木河已不再是关山和距离,天上人间也不是空间和时间,来去自如——活好当下真幸福! 阿拉尔,我的故乡。 塔里木河从阿拉尔穿过。 二桥 屯垦新城阿拉尔之二。阿拉尔市街景,体现浓厚的历史性、文化性街道命名和宽阔的自行车道、人行道与公路并驱,成为南疆独具魅力的城市风景线(年) 浓缩人类文明和民族之魂 那一次,在天山上看到的月亮让我久久难忘。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这也许是从古至今描写天山月最经典的诗句。这是李白站在遥远的地上想象出的天山月,当脚踏在天山顶的时候,才看见并体味到诗人所以称为诗人的才情。 素有“诗圣”美誉的杜甫曾在25岁时写下《望岳》,其中“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脍炙人口。杜甫是在登上泰山之前或者之后写的这首诗,无法考证我也无意于考证。我要强调的是泰山主峰玉皇顶海拔米,泰山就一直以来被人们冠以“气势雄伟磅礴”“五岳之尊”“天下第一山”之称。古代由于交通、通讯、科技的不发达和时代的局限,内地人眼界和胸怀由此可见一斑;杜甫虽然是诗圣,也没能超脱于当时的局限。 ——假如把玉皇顶和托木尔、公格尔、公格尔九别、慕士塔格并排在一起,毫无疑问,玉皇顶只有当小弟弟的份;假如杜甫登到天山或者昆仑顶的时候,又将写出怎样的诗句呢? 我不是道路设计者也不是建设者,不能准确说出天山路的每次变化。从我行走于天山路的记忆中,猜测新中国成立以来天山路有过三次嬗变。现代科技的发达和财力的充足,天山路由重压在谷底提升到盘旋在半山腰,最后俯卧于山顶。 在天山顶行驶,虽然没有云也没有雾,那种地面的开阔辽远苍茫、天空的深邃博大浩渺,却是真实的存在而非文学的夸张;“海”由深蓝的天空和身披白雪起伏绵延的峰峦构成;月亮大极了,大得像剧场里的天幕,却不感到压抑;月亮亮极了,亮得感觉是太阳,却并不刺眼;近极了,近得仿佛伸手就能摸到,却并不感到灼烫……月亮在黑夜像太阳一样照耀着我们前行。 我多么希望李白和杜甫活到今天。倘若在今天,他们又将写出多少传世之作啊! 在阿拉尔,站在三五九旅屯垦纪念馆边仰望天空,就如同在天山顶上看月亮,那也是终身难忘的。 只可惜,我没有李白杜甫的才情,无法形容出在这里看到“天山月”的情景和心情,我多么希望有更多的当代人有机会到这里领略“天山月”,自己感受而不是通过我的描述知道这里天山月的别样华韵。 我想,这里的“天山月”有别于天山上的“天山月”,一定是它在俯视中看到了这个“天山”浓缩的人类文明和中华民族魂。 该馆设计新颖,外观独特,典型的中西文化结合风格造型,寓意深刻。四座三角尖塔状的外形,犹如强大生命力的种子发芽时破土而出,彰显三五九旅精神从南泥湾来到这片土地上顽强的生命力;又似巍峨高耸的天山,喻示三五九旅传人的各项事业如天山坚固永存;沿着碧波粼粼的水体中远看,更有千帆竞发的景象;又似四个倒置的犁铧,记述屯垦人铸剑为犁、创建和平的历史。 那是年3月西柏坡会议期间,时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兵团司令员兼政委的王震向毛泽东请缨,挺进新疆,实现全中国解放,被批准。 毛泽东对王震说,新疆比你过去经营的南泥湾要大一万多倍……你们到新疆的主要任务是为各族人民多办好事,你们要以替历史上压迫少数民族的反动统治者还债的精神去那里工作。当年左宗棠曾留下诗句:‘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渡玉关’,希望你到新疆后能超过左文襄公,把新疆建成美丽富饶的乐园。 毛泽东的声音在西柏坡久久回荡,鼓舞着一兵团官兵肩负解放大西北的使命壮烈出发了。 横扫千军如卷席。 很短的时间,甘肃、宁夏、青海解放——年9月25日、26日,国民党新疆军政当局通电起义,实现了新疆和平解放的第一步。此时,人民解放军已完成河西走廊追歼残敌之战,10万大军集结于酒泉、玉门一线,直叩新疆大门。 10月5日,第一兵团在甘肃酒泉召开进军新疆誓师大会,宣布向新疆进军的命令。 大军再度出发,红旗猎猎;长风浩荡,气冲霄汉。 部队于年底陆续抵达新疆,驻扎于天山南北,扫除战乱,建立人民政权,拯救新疆各族人民于水深火热中,实现新疆的彻底解放——新疆的历史掀开崭新的篇章。 征尘未掸,硝烟未褪。年1月21日,新疆军区发布命令,号召驻疆部队全体军人全部参加劳动生产,在天山南北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大生産运动,发展经济,保障供给,减轻国家和人民负担。 年2月,毛泽东仍以惯常的气度发布命令,一个庄严的声音再次在历史的天空震颤绵延: “现在,新疆已经和平解放,我要你们放下枪杆,开荒种地,屯垦戍边。当外敌侵略,祖国再次需要你们的时候,我将命令你们重新拿起武器,去保卫祖国。” 于是,这支盛负光荣与梦想的英雄部队,有十万官兵集体转业,于年成立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 ——仅一个省一次就裁军十万。 毛泽东,中华民族四万万同胞新时代的领袖。王震,领袖的亲密战友。 化剑为犁,追求和平——一个刚刚走出战争硝烟的民族,就向世界如此宣告,这是怎样的壮举和抉择,是何等的英明和担当? 屯垦戍边,建设家园——一个还在治疗炮火创伤的国家,就做出如此决策,这是怎样的胆识和气度,是何等的自信和韬略? 领袖指点江山,战友彻悟领袖的思想,为领袖分忧,忠实地执行领袖的指令,受命于特殊的历史条件,创造性地运筹——历史的天空由此确定了基调。 我的目光继续延伸。我知道了三五九旅的前身在土地革命时期是中国工农红军三大主力之一的红六军团;抗日战争时期隶属著名的八路军一二0师;解放战争时期,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一兵团第二军步兵五师。年6月,集体整编为新疆军区农业建设第一师。王震曾对三五九旅的光荣履历概括为“生在井冈山,长在南泥湾,转战数万里,屯垦在天山”。 ——豪情万丈,目光远大;征途千里,宗旨闪耀;军歌嘹亮,不辱使命。 我的目光无法停留,向着更久远的历史深处扫描。我仿佛看到了张骞凿空西域的伟岸身影,仿佛听到了郑吉驾着千里坐骑护守丝绸之路的高咏;我仿佛听到了左宗棠收复新疆时的嘶喊,我仿佛看到了林则徐踏勘塔里木留下的足迹…… 三五九旅屯垦纪念馆,以历史线索为脉络,以重要人物、重大历史事件为重点,通过实物展陈、图片记录、场景还原、文字叙述、艺术造型和声光电等技术手段,多轴线反映屯垦人在战斗、生产、生活等过程中留下的丰厚物质和精神财富。 我的目光从天山月照耀下的三五九旅屯垦纪念馆移到广袤的大地上,我看到湘豫鄂沪浙苏川乃至五湖四海的青壮年、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大专院校毕业生、自动支援新疆建设者和军垦后裔,前赴后继,踏着三五九旅官兵的足迹,带着当地深深的文化烙印,荟萃到“屯垦戍边”这面大旗下,投入到火热的开发建设中。 60年后的今天,当年的十万官兵组成的新疆生产建设兵团达到了万;第一师不足两万人达到了30万…… ——三五九旅在天山昆仑下薪火相传,连绵不断,凝聚人类的文明和中华民族魂的“南泥湾精神”大旗,深扎于世界第二大流动沙漠边,在塔里木河两岸上空高高飘扬,猎猎作响。 从遥远四面八方五湖四海来到遥远边陲新疆,是什么动力驱使?领袖和领袖战友的人格魅力、全新祖国的感召力、新疆地域的吸引力、建功立业理想的自醒意识…… 阿拉尔,我的故乡。 塔里木河从阿拉尔穿过。 (编辑:卷卷文:天然终审:李沙平) 治白癜风多少钱白癜风养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