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约定 郭全贵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年我因咳血十余天不止,住院后诊断是“肺癌”。医院复查,想得到专家教授进一步确诊,目的就是想知道我还有多长的活头。 为了早上提前能挂上专家号,我前医院,考虑治病的方便,医院附近一家招待所。第二天窗户渐渐发白我就立马起床,简单洗漱完,顶着医院挂号室,窗口前排队的不少。终于挂上了专家号,按提示又向三楼快步冲上去,东寻西觅找到“呼吸内科专家门诊”室。尽管如此抢时间,还是有比我更早来的:那是一位约有40岁左右的女病人。医导按我俩的先来后到,把她编为“1号”,我为“2号”。医导把我俩同时引进专家门诊室后,就退了出去,像防贼似的又猛地把门关上了。 “1号”坐在一张专为病人准备的方凳上,我在旁边站着等候。我发现“1号”病人戴着一个较旧的口罩,从她露出的部分的面容看,完全是灰青色的。嗓子里不停的发出深沉地咳嗽声。咳嗽起来如同正在启动还没有取下摇把的柴油机,“咔咔......”的声音发出不能自控,像把身体震散似的,身子不住的抽抖着。与其说她是软弱无力的坐着,倒不如说是依赖桌子的支撑力而重重地在爬着。大夫熟练地把她上次片子往“观片灯”上一插,看了一会儿,然后把头朝“1号”微微一偏说,“那就再做个CT看看吧?”没等回答,就给开了张CT检查单。她就拿着新开的检查单缓缓站起来,生怕跌倒似的,手很久才从桌子上慢慢抽去。我正看着她艰难地做出每个动作时,听大夫叫:“下一个!”但并没抬头,也没朝我侧转。我赶紧走到凳子跟前坐下,接着就忙乱的从袋子里掏出最近做的CT片子和报告单。专家同样用给“1号”观片时方法去看,看了一会儿问: “还是那样?有啥与以前不同的感觉吗?” “没有什么明显的新感觉。” “那就再做个CT吧,看看变化情况再说。” 我想这是目前能够做的,也是最好的检查,就同意了。 我接过开出的单子,急忙又把掏出来的片子、报告单胡乱的塞进袋子里,左手提着,右手把新开的CT检查单子用十指和拇指慎重地捏着,下来就是抓紧时间去划价、缴费和检查了。这是那时病人必走的程序。 我刚出门看见“一号”在那个长条椅子上呆呆坐着。她右手端着一个透明的空水杯,左手半握着,放到左腿面上,手心放着二粒药片:一粒是白色的,一粒是红色的。她脸色依然灰青,呼吸声音听起来短粗,似乎每呼一声都微微带些低鸣声。身体软瘫着,两颗眸子无力地似睁非睁,似闭非闭,显得十分无奈、无助的样子。我的怜悯心提醒我:需要帮帮她。 “你想要喝水吗?”我没等她回答,就接过她手里的水杯,顺势把我手中的袋子往她面前一放,急步走到茶水炉跟前接上开水,又怕药太烫,就把开水倒出一半,再加上温开水。她喝完药后,精神仍不见好转,我就建议说:“你把CT单子给我,我去缴费,你到CT室门口等我”。她没有谦让,就把单子递给我,接着掏钱,我急忙说:“先不用,过来再给不迟”。我从她单子上知道她得的是“肺结核”。我缴完钱过来,她才到CT室。我将单子给她,她一看,就把提前准备好的钱给我了。 我们无言的坐着等待叫名字。一会听到叫我,我急忙起身,顺手拉了她一把,一起走到叫号的大夫跟前,我请求说:“先给她做吧,她身体状况很不好。”导医员随意看了她一眼,又转向我看了一下,说:“那好吧!”就引她进了CT室。不一会儿我就做完出来了,她又坐在那条我们坐过的椅子上。 “咋没做成?”我疑惑地问。 “做完了。”他慢慢低声说。看她这时倒像个腼腆害羞的大姑娘。这时我发现她的状况似乎好了些。 “那你咋没走?”我不解地问。 “我等你哩。”看上去她似乎有些难为情甚至还有点害羞地回答说。 我听她说出没走的原因时,心里一热,眼泪差点填满眼眶。一个萍水相逢,一面之交的人竟有这般感激之心,真是难得一遇。 “那我们走吧?”我提议。人群还是密密麻麻,像露天剧场里的观众一样骚乱,一不小心就会你踩我一脚,我碰你一下。我不小心碰在一个小伙身上,他手里的水杯也差点摔在地上,我急忙道歉。然而他还是瞪起大眼,就差点把眼珠子憋出来,向我发恨地说,“要是在外边,我非打得你七窍出血不可。”她一把把我拉走,谁也不想说点什么。我们从喧闹拥挤的走廊和大厅走到门口后,都长长吸了一口气,有种被释放的轻松。 “你没问,什么时间取结果吗?” “问了,到明天十二点前。” “他给我也是这么说的。”我又自作聪明的提醒说,“说是十二点,其实十点多就可以取出来。”我看到要分手时就问,“那你现在上哪去?是今天回去,明天来取吧?” “不用,如果今天回去,明天再来,车票钱不说,来回要坐八九个小时的车,我身体也受不了。” “那西京有亲戚或朋友吗?” “没有!” “那你昨天晚上住在啥地方?”我猜她也是头一天来的。 “我昨晚住在靠城边的一家私人旅社”。 “那你还要去那家旅社吗?” “不去了,我早上把房子退了。” 走过斑马线,我又急问:“那你还要不要再到那个旅社重新登记?” 她没有回答,只是为难地低着头继续跟我走着,我又想起,早上到现在她还没见五谷,想她也是一样没吃饭。因为病人一般早上都留着空腹,便于接受检查。抱着宁愿不吃不喝饿半天,也不敢因吃喝而再等一天来看病。作为外地人就麻烦了。 “那我们先吃饭,吃过饭再说下面的事。”不知是她跟着我,还是我领着她,一起走到一家馄饨店,还有肉夹馍,就各来了一份。坐下来她摘下口罩,我才有机会看到了她的容颜:明眸皓齿、眉清目秀,只是被病魔摧残的精神压抑、面目忧愁,苗条的身体看上去特别虚弱。但仍不失她那优雅的女性气质。她不凡的高雅加上病态的身姿,犹如一个病西施再世。 我们刚在一张餐桌旁坐下,她用柔弱而清晰的声音让服务员给她的碗里套个塑料袋。服务员就照做了。吃完后又把她用过的筷子和塑料袋一起丢到垃圾桶里。我问这是为什么?她说,我怕传染给别人。哦,结核病是传染的。我看到她的善举和爱心,我不只是同情和怜悯,还生发出一份好感和敬意。吃过饭后,我再没有问她到哪里去,让她难为情的话来,就果断和她一起走到我住的招待所。 上楼时,叫了服务员来开门,并让带一壶开水。我看她太累了,就让她坐到沙发上歇一会儿。我先为她的杯子倒了半杯水,提醒他等开水凉些快把药吃了。我的杯子早上还剩了半杯水,只给里面续了些热的。 “你得这病有多长时间了?”我想,病人到一起也只有谈谈彼此的病情,再说些安慰的话,也没有比这更实际、更贴切的内容了,何况我们是初次因病而相识的病友,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过多可谈的。同时还问了我疑惑不解,在心里装了大半的的问题。 “你病的这么重,为啥没有人来陪你?”她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把头微微一低,接着泪水从眼框里溢了出来。我一看这场面,既紧张又尴尬,急忙道歉说:“对不起,不该问叫你不愉快的事”。她只是抽泣的说不出话来,掏出一块手帕捂住双眼,但早淌出的泪水,已顺着脸颊流下。接着又是一阵连续而深沉的咳嗽,并发出鸣鸣的响声。她急忙端起杯子连喝了两口水,慢慢停住,才回答我想知道的事。 “我得这病已有七八年了。”“1号”稍平静些后说,“不怕你笑话”,刚说起,又把手帕再次捂在眼睛和失去红润的瓜子脸上,接着顺势擦了一把才说,“为了不拖累他,在我的坚决要求下,我们办了离婚手续”。 多么无私高尚的女人,宁愿一个人受苦受罪,甚至冒着失去生命的危险也不愿拖累他人,这个比为家里挣来百万财富而自私为己的女人更高尚,至少不比她们逊色。“真正的爱情不是利己的,而是利他的”。也许是出于无奈,在这里不应该责备的,或许他的选择是对的。唉!人生世上多磨难,酸甜苦辣家常饭,想吃得吃,不想吃也得吃啊! 我们都平静下来后,我让她喝水。我走到走廊里抽了一支烟,想如何安顿这个不幸的人。烟抽完我向她要了身份证,准备给她在这个招待所登记个房子,她也不用再到别处找旅社。我还想出一个理由说:医院近,取结果也方便。她就从包里取出钱包,从两张元钱的中间取出身份证,又要给我钱时,我没有要。 给她登记在一楼。回来把身份证和发票一块递给她,她看后给我了元,我只收了个整数。我想让她早点休息,就送她下楼。看她走的艰难,手一直没离开楼梯扶手,但我还是不好意思搀扶她,因为怕伤她的自尊。房间里卫生间、电视、沙发一样不少。我临出门时,她把我送出门口。我告诉她说,明天早上可多睡一会,九点再退房来得及。 “麻烦你了,你也早点休息吧!”她客气地说。 第二天早上九点过些退了房,医院赶去,不出所料,十点过些,就把CT检查结果取出来了。又一起急忙往医生那赶,想再听听专家有什么好的建议,不巧那个专家今天不坐诊。她把结果拿到现在的大夫跟前,大夫一看不是他开的检查单,不给看,要看就得重新再挂他的号。我一看这种情况,就没再自讨没趣,就把两张片子一对比,发现肺部癌瘤就像画上去的一样,依然纹丝没动。想,既如此,也就没必要等到第二天再排队挂他的号了。 “你准备咋办,还需要再排队挂号吗?”我问“1号”。 “不用了”。她决定说“看也是白看医生让吃些咽炎、哮喘药,还要加强营养,注意休息,保持乐观心态的老话,我都记住了,也没有新的治疗办法,还是回去吃药。过一段再来复查一次就行了。” “那你多长时间来复查一次?”我随口问了一句。 “一般一个月左右来复查一次”,说完后又问我,“你多久来一次”。 “也是一个月左右吧”,我不在意地回答她。 “那下月的今天,不,下月的昨天见,也就是12月16号,我们还是在那个诊室门前见。”“1号”像下命令似的说。 “好,那谁来的早,就坐在长条椅子上等着”。我同意“1号”的安排。我们边说,边陪她慢慢下楼,医院门口,找了个能坐的地方歇歇脚,准备返程。 “1号”好像想起一个她急需想知道的重要事情似的,问,“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得的是啥病?只猜你肯定也是肺上的病”。 “哦,我叫郭全贵,至于得的病,”我停顿了会儿才轻声地说,“我得的是肺癌。” “1号”一听,似乎吃了一惊,一下拉住我的右臂,我慢慢站起身,她又将头贴在我的胸前。我把双手轻轻放在她的双肩上,顺势把她推开些,看她那漂亮的一对眸子被同情的泪水淹没了,湿漉漉的像一对透明发亮的大珍珠。我与其说是安慰她,倒不如说是宽慰自己,深情地说:“你的病算不得什么,只要有信心,是一定治好的,首先要乐观,积极治疗,相信会康复的。”我情不自禁地对她也说了一翻冠冕堂皇的废话。 我们一起坐上开往长途车站方向的公交车。 在车上谁也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有豪华漂亮的小轿车,有急速飞奔的摩托车,有轻捷方便的电动车,还有悠然自得的自行车,川流不息,把个宽阔的街道填得满满的。千姿百态的高楼和路边各种风景树,一座座,一棵棵,向我们车后飘去。乘客络绎不绝,把一个大车箱的空间填得叫人转不过身来。我抓住安全杆,他抓着我的另一只胳膊,都强忍着病痛和拥挤带来的焦躁而不安。到站了,我们搀扶着一起下了车。下车后又急速地朝省际长途汽车站赶去。车站买票的人不很多,我让她先在一个椅子上坐下等,我去买票。我排了一会儿队,就买到了两张去不同方向,不同距离的班车票。她要给我钱,我坚持没要。 “那我下次来再还你。” “再说吧!” 我把她送上车并看她坐下后,才向我要座的班车跟前走去。就这样,我们登上了各自的旅程。 回来后吊了几天吊针,还吃了几付中药,感觉还是那样。我想无所谓,不过就是是个死吗?人要是不畏死,死又何以惧之。何况人一出生,就开始朝着死亡奔跑。虽说我才过“不惑”还没到“知天命”之年,但死亡不是退休,是不受年龄限制的。西天路上无老少嘛!由此说,死亡是必然的,至于具体什么时候死,因何而死是偶然的,所以人只恐惧偶然,并不抗拒必然。我把针剂也停了,药也不吃了,抱着一身轻松由它去,该吃吃,该喝喝,哪里黑哪里歇,一切顺其自然。就这样又在坟墓的边沿又俳徊了一个月。想再去复查一下,也想起和“1号”病友的约定,就提前把要带的各种检查结果,又都装进一个袋子里,15号下午就去了西京。还住在上次住的招待所的二楼。 第二天一早起床,医院赶,先没有挂号,直接上到三楼。可没有看见她。一直到快十点,还是没有见到那个既让我陌生又熟知的面孔。无奈下到一楼去挂号,可呼吸内科专家号没有了,我想,专家也只是开个CT检查单,只要有处方权的大夫能开个单子就行,何必再等,就挂了个呼吸内科普通号。 我做完CT已经快2点了,出来时和进去一样,都如钻头觅隙一般,寻找那张面孔及身姿,最后还是失落地回到招待所,但总有种像母亲失去孩子似的感觉。下午三点,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破费一顿,听说有家羊肉煮馍馆很有名气,就去吃了碗。本想准备和“1号”一块儿来吃的,她没来,只好我一人享用了。我一边吃,还一边猜她为啥没来,说好要来复查的,怎么就没有来?是病情加重来不了,还是有别的事情耽误了,还是不想再见我了,我没有那里做的不妥,让她生气的地方,难道是怕我要车票钱?想到这,我一下笑出了声,由于我的失态引来周围目光的轻视,有的还哈哈嘲笑起来,弄得我很尴尬。晚上回招待所,还专门叫服务台查了一下,结果查无此人。 医院CT室取结果。我把片子拿到眼前就像端了碗家常饭、拿着一个平常馒头似的没有生出任何好奇心来。但还是抵不住想知道又害怕看见的结果的诱惑,才漫不经心地拿片子看了一眼,然而,就是这一看,却叫我一愣,发现这次的CT结果和上次的大不一样。我想,是拿错了,就赶紧到CT室找大夫,大夫驳回了我自以为是的想法。那可能就是癌瘤扩散或者叫转移了,或恶化了吧。又拿出报告单看,更叫我吃了一惊,写着:“前几次肺上的阴影全部消失,现肺部一切正常”,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想这就奇怪了,医院的大夫亲口对我说,我得的是“肺癌”,还要我想开些,不要有负担,配合他们治疗等等。医院的专家和教授也没否认我得的肺癌。我在住院期间,医院还给家里发了三次“病危通知书”,家里把我去西天路上穿的衣服、鞋袜都准备好了,还给我加洗了一张临时在墙上挂一下的照片。亲医院进行礼节性看望或最后告别。可又没事了,真叫我费解。特别上次CT结果,肺部癌瘤或叫阴影还是依然存在的,并没有好转的迹象。我赶紧拿到找大夫,大夫也大为惊叹,说:“少见!少见!”并叫我放心,是真的没事了! 回来后,我把这个连自已都不能理解,大夫也不好解释的奇事告诉朋友,医院复查时遇到“1号”女病友的前后经过细说了一遍,结果都不以为然,还说,那女人肯定是骗子,先骗你取的同情,再骗你的钱财。我对他们的看法也不以为然。我有什么东西可值得人家骗的呢? 又一次,我去寺院看望熟悉的一位老和尚,因为我得的病他是知道的,甚至还在为我担心着。现在我的癌症好了,应该让他知道,不叫他再为我操心。闲聊中,我又说出与“1号”病友相遇,又怎么尽力帮助她解决了一些小难题。他听后大为惊喜,说“是你遇到菩萨了,是菩萨搭救了你,治好了你的病。你的福报真大!” “怎么讲?”我不解地问。 “现在人们,当然也包括一些出家的僧人,一提到佛教,就是晨钟暮鼓,青灯黄卷,烧香磕头,求官求财,求福求子,求平安。其实福报不是靠‘求’来的,而是靠‘修’来的,即‘修’出一颗慈悲善良之心,才是修佛的正道和本意。” “那为什么有的人也做好事,咋没有好报呢?” “那是因为他过去负债太多,罪孽太重,还没有还清。如同一个欠了别人钱的人,虽然他也在挣钱,但挣来的钱都先抵了债,只有把债全部还清了,再挣的钱才归自己享用。作恶也是同理。福报和恶报都有一个由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他 看我流露出怀疑不相信的表情时,他急忙强调说:“你还不相信吗?我告诉你,善恶报应是一点儿不假,一点儿不错的。与人为善就是为自己积福,关键时刻,善恶一念,将决定自己的命运,这就是因果报应。” “今日的善就是你明日的福,今日的恶就是你明天的厄运!佛教就是叫人做好事,善事。” “那为什么她再不见我?” “佛菩萨为你治好了病,就圆满了,没有必要再见你。” “可我当时还想着,我的病好了,就可以腾出时间,拿出钱来为她治病哩,不想……” “你的做法和想法都是善举。‘人有善念,天必佑之’,何况你是要具体帮助她,怎能不得大福报呢?”接着他双手合十,深情的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听了以上两方的不同见解,我发现,在凡人眼里,人是凡人,佛也是凡人;在佛的眼里,佛是佛,凡人也是佛! 作者简历 郭全贵,陕西省山阳县。渭南市人防办退休干部。渭南市作家协会会员,商洛棣花古镇乡土文化研究院会员,陕西省文化传播协会会员等。曾发表《民兵应急意识谈》、《赞沙枣树精神》、《佛教即教育》、《佛教文化对中国文人的影响》、《局长答记者问》、《名人名地之我见》、《曼德勒游感》、《感悟香烟》、《绝恋》等。著有《社会主义伦理道德简论》、《蚂蚁人生》。 灵感与墨香齐飞,妙文共青春一色。欢迎长按 |